炎風倒海海水立1,鯨魚跋浪瘦蛟泣2。
翩然3獨上赤嵌樓,萬瓦鱗鱗4眼底集。
廢堞殘磚5長綠苔,當年海島霸圖6開。
牛皮地借金城固7,鹿耳潮高鐵艦來8。
殖民拓地爭侵略,揆一9英風尚如昨。
浩歌拔劍屠青虬10,痛飲傾樽待黃鶴11。
黃鶴高飛秋月明,青虬怒吼春潮生。
刺桐12紅落樓頭雪,東溟夜半草雞鳴13。
草雞本是奇男子14,半壁殘疆賴扶倚。
王氣江南望孝陵15,雄圖海上追徐巿16。
舳艫17十萬乘潮來,潮頭浩浩如奔雷。
林荼井廢紅毛避18,桔柣門深黑鬼哀19。
經營締造多辛苦,蠻荒化作中原土。
可憐三世覆朱明20,樓頭又見降旗舞。
清時海宴久無波21,飛花落絮春婆娑22。
白沙墩23畔聞樵笛,青草湖24邊發櫂歌25。
三百年來幾遷變,七鯤莽莽爭傳箭26。
忍噙紅淚待桑田27,弱水蓬山28皆不見。
繡闥雕甍29俯太空,興亡事業隨秋風。
夕陽倒照成金碧,惟見飛來蝙蝠紅赤嵌夕陽為臺陽八景之一,樓內一井蝙蝠極多。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連橫《臺灣詩薈》,原為「汲古書屋徵詩」作品。赤嵌樓位於臺南市,為明永曆4年(1650)荷蘭人所築,名為「普羅民遮城」,漢人稱之為「紅毛樓」。鄭成功入臺後,改為承天府。乾隆15年(1750),經知縣魯鼎梅整修,成為文人墨客憑弔攬勝之處,有「赤嵌夕照」的美名。日治時期被選為當時「臺灣八景」之一。作者趁夕陽餘暉,翩然登上赤嵌樓,攬勝憑弔之餘,藉由此詩寫景抒懷,並細數從荷治、明鄭、清領、日治以至於當時,臺灣歷史的興亡,頗能撩動心緒,令人發思古之幽情。
【作者】
連震東(1904-1986),字定一,臺灣臺南市人。知名作家連雅堂之子,中國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的父親。五歲啟蒙,父雅堂親自授業,十歲入臺南第二公學校。十六歲負笈東瀛,昭和3年(1929)畢業於日本慶應義塾大學經濟科,回到臺灣加入《昭和新報》。昭和5年(1931)前往中國大陸,中日戰爭期間,出任重慶國民政府國際問題研究所組長、西京籌委會專門委員。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民國34年(1945)11月,擔任臺北州接收管理委員會首任主任委員,正式接管臺北州軍政事務。其後曾任內政部部長、總統府國策顧問、首任臺北縣縣長等要職。以82歲高齡辭世,榮獲蔣經國總統特頒「總統令」,褒揚其功在黨國。
【注釋】
1. 炎風倒海海水立:炎風,即熱風。此謂熱風襲捲海浪,巨浪高聳而立。
2. 鯨魚跋浪瘦蛟泣:跋浪,即破浪。語出唐•杜甫〈短歌行贈王郎司直〉:「豫章翻風白日動,鯨魚跋浪滄溟開。」瘦蛟,古代傳說中一種能發洪水的龍,指鼉、鱷之類的動物。此以鯨魚破浪,瘦蛟哀號,藉以形容波濤洶湧。
3. 翩然:瀟洒的樣子。
4. 鱗鱗:形容赤嵌樓頂的屋瓦如魚鱗般整齊排列。
5. 廢堞殘磚:堞,音ㄉㄧㄝˊ,城上如齒狀的矮牆。此謂赤嵌樓破敗的景像。
6. 海島霸圖:謂荷蘭人當年在臺灣島所建立的霸業。
7. 牛皮地借金城固:荷人用牛皮換地,剝削漢人,藉以修建固若金湯的城堡。
8. 鹿耳潮高鐵艦來:鐵艦,指荷人之軍鑑。謂荷人憑藉船堅砲利,趁鹿耳門海潮高漲時攻入臺灣。
9. 揆一:為荷治時期荷人在臺灣最高的行政長官。明永曆16年(1662)為鄭成功軍隊包圍,投降離臺。
10. 浩歌拔劍屠青虬:浩歌,放聲高歌。屠,宰殺牲畜。青虯,音ㄑㄧㄥ ㄑㄧㄡˊ,即水神共工的靈獸,當年共工與祝融惡戰,共工惜敗,轉而撞向不周山,引起滔天洪水。此寫鄭成功來臺時氣勢浩蕩,有拔劍斬屠青龍之壯舉。
11. 痛飲傾樽待黃鶴:樽,音ㄗㄨㄣ,古代盛酒的器具。黃鶴,指傳說中仙人騎著黃鶴。此謂暢飲樽酒,等待黃鶴來翔之吉兆。
12. 刺桐:是豆科刺桐屬的落葉性喬木。原產在熱帶亞洲及太平洋洲諸島的珊瑚礁海岸。「刺桐城」為臺南市之別稱。
13. 東溟夜半草雞鳴:此引江日昇《臺灣外記》所載之典故:「草雞夜鳴,長耳大尾,銜鼠干頭,拍水而起。殺人如麻,血成海水。揚眉於東,傾陷馬耳。生女滅雞,十倍相倚。志在四方,一人也爾。庚小熙皞,太平伊始。」「草雞夜鳴,長耳大尾」,雞是「酉」,草頭加酉加大,右長耳,合為鄭字,指鄭芝龍。「銜鼠干頭」,天干之頭是「甲」、銜鼠是「子」,鄭成功是甲子年生也。「拍水而起」,是指鄭成功之踞金、廈。「殺人如麻,血成海水」是指鄭成功之征戰,血流成海。「揚眉於東」,是應鄭成功雄踞臺灣。「傾陷馬耳」係「馮」字,言馮錫範專權。「生女滅雞,十倍相倚」;「十倍」為「兆」、「生女」合成「姚」字,指姚啟聖。「志在四方,一人也爾」,合之為「施」,為施琅。「庚小熙皞」,庚小為「康」字,應在康熙癸亥年(1683)之平山海為一。
14. 草雞本是奇男子:據前句之讖語,草雞乃比喻鄭成功之父鄭芝龍,原為奇男子,後卻落草為寇。
15. 孝陵:此指明代帝皇之陵寢。
16. 徐市:又名徐福,乃秦始皇於齊地琅邪山所遇的方術士。嘗謂海外有三仙山,可為秦王求取長生不死之藥,徵調童男童女數千人渡海求仙。卻一去不回。
17. 舳艫:舳,指船頭;艫,指船尾,指首尾銜接的船隻。
18. 林荼井廢紅毛避:荼,雜草。紅毛,稱荷蘭人。此謂當年傳說中荷蘭遁逃的深井,如今已廢,且雜草叢生。
19. 桔柣門深黑鬼哀:桔柣門,乃春秋時鄭國城門名。黑鬼,指烏鬼,荷據時期引進之黑奴,至今南部地區仍有「烏鬼井」、「烏鬼埕」等地名。此謂荷蘭人所建之城堡,已大門深鎖,可聽見過去冤死的黑鬼哀號。
20. 可憐三世覆朱明:三世,此指鄭氏三代鄭成功、鄭經與鄭克爽。此感慨鄭氏在臺灣三代的經營,延續明代的命脈,如今卻已傾覆。
21. 清時海宴久無波:此謂清領時期,海上承平,久無戰事。
22. 婆娑:跳舞的樣子,此謂浪花舞動的樣子。
23. 白沙墩:一說在臺南新營,一說在苗栗縣通霄鎮。
24. 青草湖:位於新竹市南區客雅溪中游,為新竹早期兼具灌溉及觀光功能之水庫與著名風景區。
25. 櫂歌:櫂,音ㄓㄠˋ,行船時所唱之歌。
26. 七鯤莽莽爭傳箭:七鯤,為臺江內海中的沙洲,此指臺灣。莽莽,草木茂盛的樣子。此謂臺島歷經多次的爭戰。
27. 忍噙紅淚待桑田:噙,音ㄑㄧㄣˊ,含淚。桑田,指桑田滄海的變化。此謂強忍淚水,忍受桑田滄海的變化,等待的承平之世的到來。
28. 弱水蓬山:弱水,形容凶險而遙遠的河流。蓬山,蓬萊山的簡稱。
29. 繡闥雕甍:闥,門樓上的小屋。甍,屋脊。五彩繪畫的門樓,經過雕刻的屋脊。形容建築物的精巧、雄偉。典出於唐•王勃〈滕王閣序〉:「披繡闥,俯雕甍。」
【延伸閱讀】
1. 陳肇興〈赤崁竹枝詞〉,《陶村詩稿》。
(徐慧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