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番俚言(節錄)
作者:王凱泰
鳥獸有毛羽,人當有衣冠。番在邊野中,苦無綿與絲。所以男與婦,科頭1並裸身。豈無羞恥心,豈無衣冠志。奈處荒僻地,官長2難兼顧。今逢聖主朝,為爾籌長計。兩宮皇太后,為女中堯舜3。內有良股肱4,外有賢疆吏5。欽派有大臣,和衷期共濟6。道臺7與知府8,臺防9同縣令10。綢繆11思保衛,籌餉12兼籌兵13。冒險赴爾境,曉諭14費苦心。賜爾衣與帛,開闢榛莽路15。南北可相通,東西無阻礙。教爾通言語,得為中華人。為爾設義學16,讀書識理義。當知君王恩,在家孝父母。有兄當敬兄,有弟當愛弟。男女當有別,鄰里要相親。切勿思殺人,殺人要償命。切勿好爭鬥,爭鬥傷和氣。田地勿荒蕪17,各宜勤耕種。荒地廣開墾,積糧防歲饑18。多植棉與麻,緝績19學紡紗。漸教20機織布,不愁無衣褲。多求松杉秧21,隙地22儘栽種。不過六七年,即能成大樹。材可架屋宇,枝葉炊爨23用。牛車甚有功,惜不利山徑。更求單輪車,仿式依樣製。可以用手推,可以代肩負。沙地難蓄水,更應開溝渠24。或多穿沙井25,桔槔26汲灌溉。種稻當去莠27,耘耔28不可廢。糞土當儲備29,不可任拋棄。疾病當用藥,不可信符呪30。藥宜講泡製31,醫局擬官置。痘症32多奇險,代設牛痘33師。可以保性命,可以無憂虞。男宜薙頭髮34,女學梳頭髻35。臉宜常洗淨,日日不可間。身不宜刺紋36,腳須穿襪履37。雨宜戴箬笠38,不可聽淋漓39。烈日戴草帽,不可任曬曝40。人有人裝扮,豈可同禽獸。但須從儉樸,不可務華飾。華飾要錢財,徒動盜賊心。番俗亦有理,各設笆樓館41。莊中有公事,會議於此間。男未娶婦者,住在此樓中。犯姦有定例,罰不過酒食。但無笞與責42,恐不知警戒。男女相歡悅,即爾成婚姻。無有父母命,不須媒妁43言。似非四配禮44,當改從前風45。
【題解】
此詩為五言古詩。見於《訓番俚言》臺灣分館藏本,又載黃逢昶《臺灣生熟番紀事》。同治13年(1874),臺灣歷經牡丹社事件,其後清廷才開始了解臺灣番地的經營重要,便遣大員沈葆禎來臺,進行開山撫番的工作。逐漸地由消極被動的治臺手法,轉為採取積極務實的治臺政策。其中相當重要的方式,即為下令開山撫番。期間動用軍隊來開闢北、中、南三條官道,通往東部以實後山國防,並解除長久以來的渡海禁令與入山禁令,鼓勵墾民前往後山開發,同時對於開闢官道的沿線原住民,採取撫綏和教化政策,設置營盤屯兵,保護行人安全。開山撫番政策,也是臺灣在光緒年間,產生許多「訓番俚言」、「化番俚言」或是「教番歌」的歷史背景。如開山撫番負責中路的總兵吳光亮,就於光緒5年(1879)撰寫〈化番俚言〉32條,用以教化後山原住民。
〈訓番俚言〉訓示原住民得要聽官府節制,官府為原住民們興學教育。要原住民不可殺人、搶擄,要著衣冠不可裸身,學漢語、受教育,才得為中華人。並且要知君王恩、孝順父母、男女有別,不要好爭鬥,田地勿荒蕪、多植棉麻,學紡紗織布,糞土要儲備起來,生病要吃藥,不可信符咒,男要薙髮、女要梳頭,不可紋身、要穿鞋襪,下雨要戴箬笠,不可淋雨,烈日戴草帽、不可任曝曬,要節儉、喝酒別過量,嫁娶要從儒家四配禮,不可以自行婚配等,相關的日常生活規範與社會法令等,大多提及。
官吏強制地規範原住民農耕、水利、紡織、醫療、建築、教育、律法、婚配等種種社會規範,進而使其歸順。但原住民原本就有其社會風俗,這種為了統治,所產生的官方版文書規範,強迫原住民進行漢化,進而達到政治目的。就現今來反思,的確有其商榷之處。以漢人視角來審視原住民的風俗,亦是反映了原漢交流的時代背景與衝擊的歷史事實。
【作者】
王凱泰(1823-1875)
【注釋】
1.科頭:不戴帽子。
2.官長:官員通稱。
3.女中堯舜:譽稱臨朝執政的賢能女主。此處指清同治皇帝兩宮太后。
4.股肱:比喻左右輔助的人。
5.疆吏:掌理地方事務的官吏。清代稱總督、巡撫為封疆大吏。簡稱為「疆吏」。
6.和衷期共濟:和衷共濟比喻彼此同心協力,共渡困難。
7.道臺:職官名。道員,簡稱「道」, 明清地方政府官職之一,俗稱「道臺」,雅稱為「觀察」、「觀察使」。通常是省與府之間,道官署的主官,另外,也有如鹽運道員的專任官職,布政使副手也是道員。
8.知府:職官名。為明清時期,一府的行政長官。此處指臺灣府知府。
9.臺防:職官名。指臺防廳同知。同知為明清文官官職名,雅稱司馬、分府,清代之位階約為正五品,而職能通常為佐理知府之鹽政,緝捕盜匪,海防等行政事宜。通常此官職會因地制宜而設立,也會視專業加以增置。若外出駐派者,其派駐辦事處稱為「廳」。
10.縣令:職官名。負責管理一縣的長官。周代稱為「縣正」,春秋稱為「縣宰」,秦漢稱為「縣令」,明清置「知縣」,民初稱為「縣知事」,今則稱為「縣長」。
11.綢繆:典出「未雨綢繆」,比喻事先預備,防患未然。
12.籌餉:籌措軍餉糧秣。
13.籌兵:籌措士兵軍械
14.曉諭:明白告知,使人領會。
15.榛莽路:雜亂叢生草木的道路。
16.義學:私人募集款項,為公眾所設免收學費的學校。
17.荒蕪:土地因無人管理而雜草叢生。
18.歲饑:五穀欠收的荒蕪之年。
19.緝績:紡織。
20.漸教:逐漸教會
21.松杉秧:種植松杉的樹木。
22.隙地:空著的地方。
23.炊爨:燒火煮飯。
24.溝渠:灌溉水道。
25.沙井:指泉水從沙石中湧出的井。
26.桔槔:亦作「桔皋」,井上汲水的工具。在井旁架上設槓桿,一端繫汲器,一端懸綁石塊等重物,用不大的力量即可將灌滿水的汲器提起。
27.去莠:莠,狗尾草。似稻卻非稻。此處指去除雜草之意。
28.耘耔:翻土除草。亦泛指耕種。
29.糞土當儲備:將糞土當成肥料儲備。
30.符呪:道家用以驅役鬼神的符籙和咒語。此處指原住民的巫術咒語。
31.泡製:炮製,古稱炮炙,在中醫的觀念,泡製是指根據中醫藥理論,按照醫療、調製、製劑、貯藏等層層要求以及藥性,將藥材加工,成為飲用的藥飲,所採取連串傳統製藥技術。
32.痘症:指痘瘡,即天花。
33.牛痘師:牛痘指牛痘苗。由牛體痘瘡內的漿液製成,接種於人體中,可預防天花。牛痘師,指接種牛痘的技術人員。
34.薙頭髮:剃掉頭髮,後腦杓留辨。清代男性髮式。
35.梳頭髻:梳理成挽在頭頂或腦後的髮結。
36.刺紋:即文身,或稱紋身。
37.襪履:即襪、鞋。
38.箬笠:箬,即篛。篛葉製成的笠帽。
39.聽淋漓:任憑淋雨。
40.曬曝:曬太陽。
41.笆樓館:吳光亮〈查勘臺灣後山情形並籌應辦事宜摺〉:「社中議事公所名曰「笆樓館」者,茅屋雖不甚整潔,而竹樹環繞數里,極為茂盛。」笆樓館,指原住民番社中的行政中心。
42.笞與責:笞,鞭打。責,責難。此為刑罰之意。
43.媒妁:婚姻介紹人。
44.四配禮:四配指顏淵、子思、曾參、孟軻。四配為孔廟陪祀的四位賢哲。此處指儒家教化。
45.從前風:過去的風俗。
【延伸閱讀】
1.吳光亮〈化番俚言〉,《臺灣生熟番紀事》。
2.黃純青〈獎學七首‧番學堂〉,《晴園詩草》。
(王嘉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