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百物憤恚鳴穹蒼1,而何有於百谷之王2。幽隘搏擊成聲光3,而何有於祝融之汪4。云胡吼怒彌晝夜5,震撼鮫室喧龍堂6。延聽千聲無遠近,氣沴風屯海為運7。窮天拗忿8悲莫伸,死地埋憂思欲奮。初時起類漁陽撾9,七鯤噴沫開谽谺10自安平七鯤身起,故俗云鯤身響。繁響漸臻有噓噏11,萬蹄按轡行虛沙12。倏如戰勝轟千軸13,刮乾戾坤為起伏14。灕以山摧熊虎號15,砰磕成雷魔母哭16。山摧石爛如寒灰17,雷震飜空偶馳逐18。爾乃十日五日吼不休,使我耳聾心矗矗19。或言訇哮由積風20,掛席長梢凝碧空21。或言狂潮本瀾汗22,進則剽沙礐石爭來攻23,退則餘波呀呷殿成功24。為魁為窟奔海童25,朝夕池邊歷歲月,去來喧寂將毋同。老農又言徵在雨26,黑螭隱見青鼉舞27。叫嘯年來徹霄漢,炎威千里成焦土。泱泱海若28大難名,我欲問之阻長鯨。水德懦弱懼民玩29,庶幾赫怒張奇兵30。大賢崇實戒虛聲31,股肱之喜良非輕32。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壹冊。作於康熙46年(1707)丁亥,海吼即海水湧起作聲,俗稱海嘯或海叫。連橫在《臺灣詩乘》曾說:「安平海吼,為天下奇。自夏徂秋,厥聲迴薄。以其在南,謂之『南吼』」,此詩大量使用擬人及誇飾手法,從聲音(海吼)及外形(海潮)極力凸顯安平沿海的地理特色與海洋景觀。他以「窮天拗忿悲莫伸,死地埋憂思欲奮」、「萬蹄按轡行虛沙」寫「小吼」,將巨大的力量加以收束,形成強大的張力。寫「大吼」時則以砲轟、山摧、電擊來形容,並加上鬼神、異獸的哭泣或舞動來表現。至於描寫海浪,大多運用了《昭明文選》木華〈海賦〉中的詞彙,使得這首詩既具在地特色,又與傳統的海洋書寫有著密切的聯繫。詩末由外在景致敘寫轉為內在反省,按理海吼為下雨前兆,既然響徹天際,何以會赤地千里,民不聊生?顯然海吼並沒有發揮它的作用,所以虛張聲勢是沒有用的,還是要崇實務本,才是輔佐之臣應有的態度。
【作者】
孫元衡(1661-?)。見〈刺桐花〉,153頁。
【注釋】
1. 憤恚鳴穹蒼:憤恚,怨恨發怒。穹蒼,蒼天。
2. 百谷之王:指江海,因江海為所有谷水匯集之地,故稱。
3. 幽隘搏擊成聲光:幽隘,昏暗險阻。搏擊,奮力攻擊、爭鬥。在幽暗險阻中奮力搏擊,形成巨大的聲響與耀目的光芒。
4. 祝融之汪:祝融,原指火神,這裡指南海之神。汪,池子。
5. 云胡吼怒彌晝夜:云胡,為什麼。彌,遍、滿。
6. 鮫室喧龍堂:鮫室,海中鮫人所住的地方,位於南海。龍堂,畫有蛟龍之宮殿,典出屈原〈九歌〉,為河伯居住的地方。
7. 氣沴風屯海為運:沴,音ㄌㄧˋ,舊謂天地四時之氣不和而生的災害。氣沴即沴氣,災害不祥之氣。屯,聚集。不祥之氣藉著風勢聚集,並靠著海洋運行流向各處。
8. 拗忿:拗,音ㄩˋ,抑制,壓制憤怒。
9. 初時起類漁陽撾:撾,音ㄓㄨㄚ,漁陽撾,即「漁陽摻撾」,鼓曲,這裡借指鼓聲。指海吼一開始出現時像鼓聲。
10. 七鯤噴沫開谽谺:噴沫,噴湧水沫,形容水勢之大。谽谺,音ㄏㄢ ㄒㄧㄚ,谺字同「岈」,指山勢險峻。七鯤身水勢之大,衝開險峻山脈。
11. 繁響漸臻有噓噏:漸臻,接踵而至。噓噏,呼吸。指海吼的眾多聲響接踵而至,中間間雜呼吸般細微聲響。
12. 萬蹄按轡行虛沙:按轡,勒住馬韁。指海吼像萬馬勒住馬韁走在虛沙上般,聲響尚小。自「窮天拗忿悲莫伸」至本句所描寫應為「小吼」,類似打鼓或撒豆聲。
13. 軸:車子。
14. 刮乾戾坤為起伏:刮,同「颳」,吹襲。戾,到達。乾坤,指天地。
15. 灕以山摧熊虎號:灕,音ㄌㄧˊ,滲流。海吼的聲音彷彿可以摧毀山脈,讓熊虎因驚嚇而號叫。
16. 砰磕成雷魔母哭:砰磕,磕,音ㄎㄜ。砰磕,象聲詞,水流激蕩聲。魔母,佛家語,魔界之女神。水流聲響如雷,連魔界女神都為之驚哭。
17. 寒灰:死灰。
18. 雷震飜空偶馳逐:飜空,即翻空,在空中翻翔。海吼聲如雷震在空中翻翔追逐般。自「倏如戰勝轟千軸」至本句形容則為「大吼」。
19. 矗矗:即「怵怵」,恐懼、害怕。
20. 或言訇哮由積風:訇哮,音ㄏㄨㄥ ㄒㄧㄠ,風勢盛大的樣子。積風,指匯聚在一起的旋風。
21. 掛席長梢凝碧空:掛席,化自木華〈海賦〉中的詞彙「挂帆席」,指掛上船帆。凝,聚集。碧空,淡藍色的天空。指掛在桅杆上的船帆被颶風吹起,聚集到天空中。
22. 瀾汗:瀾汗,水勢浩大的樣子。
23. 進則剽沙礐石爭來攻:剽,音ㄆㄧㄠˋ,攻擊。礐,音ㄑㄩㄝˋ,礐石,水沖擊石頭的聲音。「剽沙礐石」係引用木華〈海賦〉中的詞彙。漲潮時水勢之大就像攻擊沙石般猛烈。
24. 退則餘波呀呷殿成功:呷,音ㄒㄧㄚˊ,呀呷,開合吞吐的樣子,係引用木華〈海賦〉中的詞彙。殿,殿後、後退之意。指退潮時餘勢未盡的波浪緩緩後退。
25. 為魁為窟奔海童:魁,為首、帶頭的人。窟,人事物聚集、雜處的地方。海童,傳說中的海中神怪,係引用自木華〈海賦〉中的詞彙。帶頭奔向海中神怪聚居的地方。
26. 老農又言徵在雨:徵,預兆。郁永河《裨海紀遊》記載,海吼是下雨前的徵兆之一。但若在冬天發生,則多不雨,而以颳風為主。
27. 黑螭隱見青鼉舞:螭,音ㄔ,傳說中無角的龍。青鼉,鼉,音ㄊㄨㄛˊ,動物名,穴居於池沼底部,以魚、蛙、鳥、鼠為食,皮可製鼓,古人將鼉鳴視為下雨的徵兆。
28. 泱泱海若:泱泱,廣闊的樣子。海若,傳說中的海神。
29. 水德懦弱懼民玩:水性柔弱,擔心民眾過於輕慢。
30. 庶幾赫怒張奇兵:庶幾,希望。赫怒,盛怒。奇兵,出乎敵人意料而突然襲擊的軍隊。句意為,大海希望能以威嚇之勢呈現它奇險的面貌,使人民害怕。
31. 大賢崇實戒虛聲:大賢,真正的賢者。崇實,崇尚實際。虛聲,虛名。
32. 股肱之喜良非輕:肱,音ㄍㄨㄥ。股肱原指大腿和胳膊,後比喻左右輔佐之臣。
【延伸閱讀】
33. 張方高〈海吼行〉,《全臺詩》第貳冊。
34. 范咸〈再疊臺江雜詠原韻〉十二首之四,《全臺詩》第貳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