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1明鄭之參軍,拓土沙連2建奇勳。劫後滄桑三百載,荒邱依舊留忠墳3。憶昔臺員4半榛莽5,蠻煙瘴雨6番成群。延平7孤忠貫日月,誓復朱明掃胡氛。桓桓8將軍實英勇,揮戈沙連氣如雲。寸土必爭殖我族,捐軀不惜玉俱焚9。僻壤即今成巨鎮10,緬懷先烈挹清氛。鄭王祠宇11長鄰近,地以人傳揚榆枌12。我來低首式13靈爽14,啼鵑荒蝶飛紛紛。待借蘇海韓潮15筆,淋漓為寫表忠文。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張達修《醉草園詩集》。竹山是南投縣境內開闢最早的地方,也是全臺灣開闢最早的地方之一。明、清時期臺灣的開發,是由南而北,由西而東,次第開拓。而竹山的地理位置,正好處在南北、東西的交會點上,並且是當時民番交會所在,故竹山遂成為臺灣中部、東部開發的總鎮。尤其在清末開山撫番政策下,是中部通往後山八通關古道的起點,建省之際是新設雲林縣治所在地,知縣陳世烈名之為「前山第一城」,在臺灣開拓史上,實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林圮是竹山地區漢人開拓史上,奠定初基的始祖。連橫《臺灣通史》、鹿谷秀才黃錫三〈林圮紀念碑〉、張達修〈讀林圮將軍古碑記〉三文都對林圮開拓之功,倍極推崇。張達修此詩的取材及其題旨,大抵是承襲上述三文。詩末謂欲借蘇海韓潮雄渾豪邁之筆,進一步表彰林圮誓死守疆的赤膽忠誠,由此可見作者關心教化的熱忱之情。張達修是竹山地區最負盛名的傳統詩人,其集中歌詠竹山風物之作品特多,此詩堪謂是最具鄉土意識的代表作之一。
【作者】
張達修(1906-1983)。見〈偕達旦弟之羅山驛路書所見〉,頁碼待補。
【注釋】
1. 將軍:林圮(?-1668),或作林屺(杞)、林既,皆同音異字,福建同安人,鄭成功部將,以戰功至參軍,永曆15年(1661)從征入臺。嗣王鄭經立,咨議參軍陳永華親歷南北各社,相度地勢,重頒屯田制,分諸鎮開墾。圮遂於18年(1664)率所部赴斗六門(今斗六)開墾。其地為土番游獵之領域,土沃泉甘,形勢顯要。圮至,築柵以居,日與土番戰,拓地至水沙連(指今竹山),札屯於竹圍仔(今竹山鎮雲林、硘磘、下坪等里),逐水沙連番至東埔臘(今延平里)附近。土番不服屢抗。22年(1668),土番夜襲屯地,圮與屯丁百餘人禦戰不勝,終被圍。眾議出,圮不可,誓曰:「此吾與公等所困苦而得之地,寧死不棄!」眾從之。又數日,食盡被殺,所部死者數十人,餘屬奮戰,追擊土番至今鹿谷鄉大水堀(今永隆、鳳凰二村),繼續屯墾埔地。居民收集遺骸,合葬之,以時祭祀,名其地曰「林圮埔」。日治時期以其地多竹林山區,改稱「竹山」。
2. 沙連:「水沙連」的簡稱。清代文獻中的「水沙連」,為總社名,凡二十餘社,社域遼闊,約包括今竹山、鹿谷、濁水、集集,以及水里、魚池、埔里、仁愛、信義等鄉鎮。此處則指竹山。
3. 忠墳:俗稱「林圮公墓」,位於竹山市區果菜市場附近,育英路與林圮街交會處。原無墓碑,以一棵橄欖樹當標示。昭和15年(1940)日本人為紀念其國皇紀2600年,乃以水泥改建墓園,坐東南朝西北,墓碑用花崗石,刻「明代開闢水沙連功授右弼參軍林屺公墓」。戰後古蹟評審委員認為墓園型態怪異,不倫不類,不列入古蹟。今所見為民國77年(1988)政府重建。又清代頂福戶福德祠附祀有「前明右參軍林圮」神位,為開山第一神廟。今鎮街城隍廟中配祀有林圮塑像一尊,林姓宗祠崇本堂供奉有「清開闢水沙連右參軍林圮公一位神主」。
4. 臺員:「臺灣」的舊稱,見明周嬰〈東番記〉,「員」乃閩南音,與「灣」同音。
5. 榛莽:雜亂叢生的草木。臺灣在三百五十年前,不通人世,是番人游獵之地,林茂草深,麋鹿成群,遍地仍多原始景觀,清郁永河《裨海記遊》有很詳實的描寫。
6. 蠻煙瘴雨:或作「蠻雲蜑雨」,詩文中多形容邊遠少數民族地區開發以前的荒涼景象。日治初期日人今村平藏參與「雲林事件」討伐,深入竹山地區,其記錄即稱《蠻煙瘴雨日記》(見劉枝萬譯,南投:南投縣文獻委員會,《南投文獻叢輯》2,1953年12月)。
7. 延平:指鄭成功(1624-1662)。永歷8年(1654)受封為延平王。15年(1661)率兵征臺,驅逐荷蘭人,以臺灣為反清復明生聚教訓的基地。鄭成功忠於舊朝,寧死不肯降敵的「遺民」氣節,為此後數百年臺灣社會所廣加推崇,特別是日治殖民統治時期,更是堅持民族氣節的文人們汲汲吸取的精神源泉。張達修為東埔臘沙東宮延平郡王春秋祭典所撰寫的祝文,贊美云:「恭維郡王,大漢英雄。延明抗滿,移孝作忠。驅荷聚族,闢此海東。永成樂土,共仰王風。歲經三百,典祀長崇。」正可與此詩互參。
8. 桓桓:威武的樣子。《尚書‧ 牧誓》:「勗哉夫子!尚桓桓。」
9. 玉俱焚:「玉石俱焚」的縮語,比喻同歸於盡。
10. 巨鎮:作者註:「竹山原名『林屺埔』。」林圮殉職後,後續之先民接踵前來開墾,據文獻記載,乾隆16年(1751)水沙連地方漢人村莊已有二十四庄,闢成田園有1571甲。該年民眾捐資興建沙連倉二十一間,作為收貯課租處所,可見當時農業發展已有相當規模。乾隆20年(1755)成立沙連保,下轄二十四漢庄及社寮地區。25年(1760)設置塘汛,派兵駐守。此後地方逐漸繁榮,不數年而林圮埔街遂成形。至光緒末年,林圮埔街已為沙連保貿易總市。特別是八通關古道的開鑿,使林圮埔成為前山通到後山的起點,也是進入中部山區的大本營。臺灣建省,雲林縣治設在林圮埔雲林坪,更突顯林圮埔地位的重要。知縣陳世烈在建城之後建亭立碑,親題「前山第一城」,正是林圮埔地位的最高峰。
11. 鄭王祠宇:作者註:「鄭王廟名『沙東宮』,在離竹山鎮二里許之東埔臘,今改為延平里。」張達修《醉草園詩集》卷34〈春日謁沙東宮〉:「祠屋鄰林屺,精神比屈平。兩間存正氣,百世勵忠貞。」謂延平郡王祠與林圮公墓這兩座比鄰的史蹟,都代表寧願為國死節,也不肯向異族稱臣的忠義精神,彼此媲美,相得益彰,可與此詩互參。又沙東宮延平郡王祭典,自民國59年(1970)起,仿竹山克明宮,實施古制三獻禮儀式,每年春秋兩祭,由縣長、鎮長主祭,所誦讀祝文係張達修撰寫,詳見吳福助《竹山鎮志‧ 文化志》,南投:竹山鎮公所,2001年12月,頁1519-1520。張達修另撰有〈沙東宮沿革〉,收入《醉草園文集》,可參看。
12. 榆枌:即「枌榆」,因押韻而倒語。指故鄉。漢高祖為豐枌榆鄉人,初起兵時禱於枌榆社,見《史記‧ 封禪書》。後因以枌榆為故鄉的代稱。
13. 式:同「軾」,車前扶手橫木。古人立而乘車,低頭扶軾,以示敬意。此處用作動詞,禮敬之意。
14. 靈爽:即英靈、英魂,都是對生前立有非常事業的死者的美稱。清洪昇《長生殿‧ 私祭》:「過仙宮,拜靈爽。」
15. 蘇海韓潮:唐韓愈、宋蘇軾兩家古文皆具雄渾豪邁性格,故以海潮為喻。謂文章波瀾壯闊,縱橫自如。清孔尚任《桃花扇‧ 聽稗》:「蚤歲清詞,吐出班香宋豔;中年浩氣,流成蘇海韓潮。」
【延伸閱讀】
1. 張達修〈過林屺埔弔林屺將軍〉,《醉草園詩集》。
2. 張達修〈讀林圯將軍古碑記〉,《醉草園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