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必帶鑰匙出門
不必帶影子回家
那些電視頻道如今只播放
沒有死角的街景
攝影機像是X光機掃過
敵人袒露的胸膛
抽屜裡有一張寫好的履歷
來不及寄出去
我曾是一個麵包師傅
擅長把法棍烤得槍一樣硬挺
配方是把子彈大的葡萄乾浸在酒裡
我曾經是母親的兒子、兒子的父親
我點了一把火
不是投向已成火海的村落
而是用來燃燒家族相簿
現在我不是母親的兒子、兒子的父親
我是打仗的機器,我是
榮耀國家的士兵
如果我被俘虜以神之名
我想起我忘了澆花
忘記把滿天星移植到山谷
讓遠方的人們抬頭就能看見
忘記把玫瑰插在胸口
讓敵人認出我
就是那個射殺他的人
如果我在死海與他重逢
我把門上鎖,鑰匙丟棄
影子抵押給
替我活在恐懼裡的人
我寫一封信給你
旅程的最後開始焦黑
瘀傷的氣味
在軀殼裡氣化
他們錯當我
是黎明,能寄託給光
這被煙火與子彈誇大的夜
鏽蝕遺傳自文明的影子
荒漠覆蓋島嶼的脊椎
所以他們枝枒
期望雨或類似的溫柔可以降下
而我只是哀傷的
碎石。在翻騰間明白
自己的墜落
發脹的知識
草寫的書信
無法抵擋一台坦克
我願將自己借給
地球。充當它的肋骨
越來越近的時候
明白預言是一種排列
看見夢境的缺塊
有人因此肥滿
在災難裡成為亡靈的廟宇
但我擁有的只是
哀傷
回應於剩餘的善良
在灰燼前帶來稀薄的願望
鐘響駐守於記憶的烽火台
遙望默片般的日子
飛逝
如愛
塵埃落定,在大道的交叉口
所有曾經發生的戰役都
被緘默的人群征服
彈孔深邃如井
他們站在高架橋上
俯瞰未來,占卜過去
為了尋找配樂與對白
這群人們將日子調配為默片
以為,那就是
高貴如銀劍的腔調
劍鞘上映照著高貴的愛
眨眼就能鏟去一片古老森林
如果那些默片般的日子未曾飛逝?
如今我們也不會著迷於觀看
所有爆破、殺戮、火花與
喧鬧,喧鬧,喧鬧的愛
2012年4月,英國與德國駐聯合國大使夫人在youtube推出「International Letter & Petition to Asma al-Assad」活動,在4分鐘的影片中,感性呼籲被稱為「沙漠玫瑰」、「敘利亞黛妃」的敘利亞第一夫人挺身而出,制止阿薩德政權的暴力屠殺;但截至2014年6月這場內戰仍未停止,造成15萬人死亡,另有數百萬人無家可歸
( http://www.youtube.com/watch?v=SzUViTShIAo )
沒有血色了,阿斯瑪。我看見
化著淡妝的人質
耽延在獸與非獸的佔領區中
還未能用長嘆對抗子彈,敲擊出
足夠壯盛的自由,就已遇難。時間既貧且癱
當今日又被昨日的皸裂撞毀,我想起
妳曾用好聽的音調,為家國呢喃出好看的輪廓
而承諾,像被雷聲愈壓愈低的天堂
終究在種族的塌陷中爆破
Dear阿斯瑪,那並非沒有選擇
只是妳故意遺忘。如果……如果,母親
妻子,這些遍體鱗傷的稱謂,仍無法讓妳
和妳子女的父親面面相覷
流亡、恐懼,將繼續撩撥敘利亞的脾氣
焚燃歲月皺摺裡,原該愛與被愛的真理
阿斯瑪!當硝煙燥熱地扣下扳機
喝令數十萬個名姓,誠實繳出焦黑的頭顱、肢體
而胸口埋藏冷光,在官邸擺弄形象,複沓
如芭蕾,並提煉高甜度奢華的阿斯瑪
妳還躲藏於風切的時尚背後
繼續想像與黛安娜共乘一部禮車
駛入被校正過的歡呼中,避開良知追逐
偷偷瀝乾禱詞反處最苦澀的殺戮嗎?
這世界剛剛譯好一封四分鐘的道德
內含孩子的膚色、頰渦,以及各種
死亡、驚懾,等妳前來認領
那並不艱難,不需要長長的致歉函
只要還有顆淚珠,願意真正面對權力的魃旱
再度晶瑩,久遠前曾蒸蔚在諸神眼角
潤濕的和平
落在屋頂與土牆之間
落在敵人與戰友之間
雨沒有選擇
沒有畏懼掛在牆上偉人的眼睛
沒有從我腦海裡跳躍的羊逃跑
落在我的天堂與地獄
像沒有顏色的頭髮
飄過我右眼的炸彈墳場
飄過我左眼騎馬衝鋒的少將
窗外的藤蔓即將死去
雨把藤蔓的心
帶到森林深處休憩的場所
為了靜靜的苗圃,雨靜靜落下
雨不知我的制服繡著上尉官階
不知道我走在貪婪的街道與善良的和尚之間
為了靜靜的苗圃,雨靜靜落下
落在敵人與今日的戰友
他們對著懷孕的魚插進刺刀
落在我的中指與和機關槍扳機
落在伯勞鳥捕捉網與握住手榴彈的士兵
落在今晚的彈藥與明天的頭顱,掉進心臟,進入無法成眠的
我的血液,落在無名皇帝的骨頭與色盲
為了靜靜的苗圃,雨靜靜落下
落在我的監牢
掉進整夜雷聲隆隆的天堂與地獄
落在這把槍與那個和尚的心臟
落在我的選擇
落入上尉的眼
落在雷聲與森林深處幽靜的休憩場所
淋濕上尉猶豫不決的腦
萬年之後的第一束陽光
不知道
是否還會一樣刺眼
聽他們說,
末日的終極肇因,其實難以斷言
此物種名為人類,直立行走
群居、各部落皆有文字與文明,能語言交流
然終其一代
卻將歷史賦予的時段
全數磨陷在毀滅,或是被毀滅之間...
發掘現場
一半是旱地、一半是深海
多數骨骸探測出高量輻射,少數面目
栩栩如生
所謂進化過程,不過是
改良兇器以鑑定恨的極限
或者歷經災變沖刷,反覆驗視愛的底色
他們說,
從靠近地表的化石中測出鹽分,也許是血液
也許是淚水。遺跡還在,爭戰緣由
卻已遠不可考
人類全期唯有一種現象缺乏合理解釋:
明知氣象無常
卻用更多的力量對抗自己
在末日之前,有沒有誰知道
埋沒萬年以後,重新出土的第一件人類文物
會是什麼
一個高大的身軀、一雙赤裸的大腳、一對精銳的目光
巨大的肩膀擎著黑色的披風
風雷電掣領著夜霧穿過血色的松林
熾熱的太陽熊熊地燃燒,忘情地燃燒
威撫、摩擦、凌榨,而後陽光深深烙痕在祖靈的肩脊
賽德克族人的影子又在人止關前折了腰
一罈bubu為善馘首勇士釀的酒,卻
漂著tama與太陽角力的鏽蝕彎刀
在山林裡如雲豹一般矯健
在澗水裡如花鹿一般敏捷
但逆光的松林中
gaya,卻只能用彎刀刻在心坎裡
當太陽旗升起時
最文明的一刻,最野蠻的選擇
血染的顏色腥紅了翠綠的松林
風鈴化作流星重重地墜落
大岩窟裡,向
煙嵐雲岫的家鄉,遙遙舉杯
他眉目深鎖,請馬赫坡溪不息的水聲
掩飾他
勇者嗚咽的哭聲
他的肉體,他的骨骼、毛髮
釘成標本
傲立於太陽下
控訴櫻花盛綻時
不能觸之的悽豔
當哀傷輕觸口簧琴時泅出記憶的往事
像染血的紡梭絞住bubu黥面的眼角一絲
烙印gaya的魚尾紋,從馬赫坡拖曳到川中島
註:bubu為母親,tama為父親,gaya為賽德克族祖靈訓律
1.
如果你嘟著,是為了要親嘴
如果你當時伸直的雙手,是為了討抱
如果你假裝睡著,不會偷笑
那麼,那一晚的月光,就不會如此皎潔在你臉上發亮
把拔有在注意窗口外面的雨滴
已經將窗子勒得緊緊
偷跑進來避雨的壁虎們啾啾喘不過氣
尾隨進來的閃電
打亂了把拔數到第4位數的你的呼吸
你睡得很甜
我稍稍入眠
2.
今年雨來得太吵
像門外那窩新生的狗兒
沒有節奏
也見不著成效
筍被蒙上了灰濛濛的價格
狗崽爭著母親扁扁的奶頭
隔壁的moo叔叔逗弄著自己鼻頭上飛來飛去的意氣闌珊
身旁的吉他弦含著飽飽的
發呆
3.
我夢見去年就應該幫你買雙鞋的
夢見你的鼾聲
夢見我今年的口袋空空沒有辦法幫你繳幼稚園的費用
夢見你在我耳邊嘻嘻地笑
夢見我鬼臉逗你,
然後是我在一片黑暗中
無法呼救也無法流淚
人家說當天晚上大雨,不會有月光
土石流漫過我家
只有閃電沒有被捲進去
(記288莫拉克風災,阿里山,印象中黑色漫過來的月光)
有誰說話
像是代替命運發言
像一個空無一人的攝影棚
紅色的布幕和紅色的椅子
像無法乾涸的血液
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一切都是清晰的
脆弱的手指
不會輕易被剪接
如果它曾經看見了方向
但一切都在循環重複
像春天
像我們的身體
像誰代替任何一個人說話
說的人就是聽者
聽的人失去自己的故事
那是一個散場的夜晚
爆炸的星星
枯萎的人
已經沒有任何聲音了啊
對不起,這轉播還要繼續下去
我們進入無光的沼地,於土石奔流的北方
部落的記憶山崩,遠方的礮響淹沒孩子泛黃的
懵懂,而槍聲從荊棘小徑爆發、蔓延
部族突然蒼老了幾十歲,像神木的年輪
舊相片裡的少女,胸部佈滿紅褐色的皺紋
腐蝕的望樓依舊領受著祈雨儀式,達曼說:
「親愛的孩子,它仍是我們的祭壇。」
我們進入禱告的村落,入口處暴雨覆蓋
垂掛山頂的揚聲器每分鐘吼叫一次:「放棄
急救的人們,請速至洞口簽下契約。」
於是,我們看見了一朵一朵的頭顱凋萎
從龍山向鹿場蜿蜒,在一座乾涸的高臺聳立著
秋天的十字架 ,那是祖靈冬眠的祭壇。
他們總說:「小米酒酸了,這世界也老了…」
我們進入聚居的震央,入口處充滿飛鼠的想像
而部族自燃的篝火,伸出紅色雙臂向天空
禱求,今夜還能聞到槍口滲漏的腥味
山色被硝煙標高自身的傷痕
年輕達曼唱著含糊的戰歌,但童年卻在這裡
槍傷我們。孩子你仔細聆聽,崩塌的山崖
包覆他的鄉愁,以及剽悍之後的恐懼
廢墟的出口,回憶覆蓋在這條極度悲傷的河流
乘船或涉水而過,都攜帶不了沉重的青春
與故障的史實,而行李箱裡卻載滿淤積
的泥土,與祖靈製造的神蹟
而我們聽見現代化的聚落裡,他們唱著卡拉OK
新的儀式郵票般黏貼街道,消費的人群把山景
藏進背包,在部落裡點燃都市的霓虹
我們終於學會了潔癖與健忘,每一步踩過的
崎嶇沿著海拔,陽光曬乾了記憶的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