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恨餓而不死1,人情無怪其然2。久當困厄如鬼3,日逐清虛若仙4。謂爾乘車可羨5,嗟余彈鋏堪憐6。從今只安時命7,夫亦何敢怨天8。
【題解】
本詩為六言詩,收入《全臺詩》第壹冊。沈光文在荷蘭時代因乘船遇到颶風漂流來臺灣,來臺灣後,主要靠行醫及教書維生。鄭成功來臺後,鄭家對明朝遺老沈光文有相當的禮遇,經濟狀況可能有一些改善。可是在此之前,沈光文不斷在詩中感嘆自己窮困潦倒。這首詩就是沈光文怨悵自己窮困諸詩的其中一首。不過這首詩寫得幽默有趣,甚至有些自嘲的成份。第一句,竟然是恨自己餓不死,所以必須一直活著忍受窮困的生活,第二句更是自嘲自己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乃人情所必然,不用自怨自艾。第二聯的兩句更有趣,而且對仗,是流水對,在困厄如鬼久了,長餓之後,清心寡欲,便可日漸如仙。第三聯則寫自己沒有像賞識馮諼的孟嘗君,所以就算再怎麼彈鋏也沒用,依然一貧如洗。最後則寫自己只好安於時命,不要再怨天尤人。沈光文在鄭成功死後,對於繼任的鄭經自立為王,頗有微辭,可能惹怒了當時的臺灣王鄭經,讓沈光文必須退居在目加溜灣社(今善化區),甚至時有還要逃避可能的迫害,曾逃到內門深山之中。所以「嗟余彈鋏堪憐」,可能是對鄭經些微的批判。不過沈光文畢竟是魯王臣子,南明遺老,鄭經也終究沒對沈光文如何迫害,所以沈光文繼續在目加溜灣社,過著行醫教書的清貧生活。沈光文在這首詩提到「人情無怪其然」,自己窮厄,乃人情事理必然,所以也就不用有太多的抱怨之辭。這也是沈光文自慰自寬之辭吧。
【作者】
沈光文(1612-1688),字文開,號斯庵,浙江省鄞縣(今浙江省寧波縣)人。明故相文恭公世孫,少以明經貢太學。明亡,桂王朱由榔稱帝於廣東肇慶,號永曆。沈光文前往依附,授太僕少卿。永曆5年(1651)從廣東潮州渡海到福建金門。後自金門搭船赴泉州,至海口圍頭洋遇颶風,遂飄流至臺。永曆15年(1661)鄭成功來臺,以客禮見,不署其官;鄭成功去世,鄭經嗣位,「頗改父之臣與父之政,軍亦日削」。沈光文為賦以諷,幾致不測,遂變服為僧。後移居目加溜灣(今善化一帶),設帳教學,並以醫藥活人。康熙22年(1683),鄭克塽具表歸降。舊識閩浙總督姚啟聖允接返故籍,未幾啟聖「疽發背死」,事不果。康熙24年(1685)與季麒光等清廷在臺官員,及部份明末遺老共結「東吟社」。康熙27年(1688)卒,葬善化東保里。詩文著作豐富,世稱「海東文獻初祖」。沈光文流寓臺灣三十餘年,歷荷蘭以迄鄭氏三代之盛衰,極旅人之困,深刻反映傳統文人飄流於末世與邊陲的悲哀。沈光文係臺灣文學、文獻史上著名之詩人,其詩文散見於方志,臺灣詩文總集,以及筆記雜纂,如連橫《臺灣詩薈》、陳漢光《臺灣詩錄》。至於別集之輯錄,則有寧波同鄉月刊社刊行之《沈光文斯庵先生專集》;以及龔顯宗主編之《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資料彙編》。
【注釋】
1.所恨餓而不死:恨,遺憾、悔恨。此句指自己窮困,卻還沒到餓死的地步,使得自己要一直忍受窮苦,無法以死解脫。
2.人情無怪其然:人情,人的常情、世情。無怪,不感覺到奇怪。其然,事情的結果與預料相合。此句指自己的窮固,本來就會如此,不必感覺到奇怪。
3.久當困厄如鬼:久當,時間久了之後應該會。困厄,處境艱難、困苦。如鬼,指過著不如人而像鬼的困厄生活。
4.日逐清虛若仙:日逐,逐日、漸漸地。清虛,清淨虛無。
5.謂爾乘車可羨:上句指乘車富有的人值得羨慕。
6.嗟余彈鋏堪憐:彈鋏,即馮諼彈鋏,戰國時代齊國人馮諼,因家貧而要求在孟嘗君門下當食客,起先不受孟嘗君重視,而以粗食待之,馮諼乃倚柱彈劍,高歌:「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孟嘗君乃依其要求而給予較好的待遇。堪憐,值得憐憫。
7.從今只安時命:安,安心於。時命,時運、命運。
8.夫亦何敢怨天:此指不敢怨恨上天給予的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