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社過年歌
作者:陳肇興
摐金伐鼓聲淵淵1,社番十月即過年2。烹羊宰牛祭先祖,餐糗3羅列無幾筵4。纏頭插羽5盛衣飾,紅絨鬖鬖6垂兩肩。或提籐籠7或霞籃8,膏蚌鮭雜魚腥羶9。持瓢10圈坐恣酣飲11,有如長鯨吸百川。醉起攘臂蹋地12走,歌呼跳躑何喧闐13。鼻上簫吹無孔笛14,嘴中琴奏不調絃15。馬鄰貓踏矜猱捷16,蝥弧一拔爭登先17。腰間錚錚18薩豉宜19,千聲沸出騰青天。都盧嘓轆20學膜拜,咮 21似祝多良田。物畜蕃滋風草死22,乃箱萬萬倉千千23。土官通事24持羊酒25,獨坐公廨26行賞錢27。男嬉女笑出真樂,此風直在羲皇28前。邇來熟番變唐化,每歲歌舞猶相沿。穫稻築場農事畢,家家舂磨修潔鮮。可憐眾社漸貧困,有室徒悲如磬懸29。昔日千豚今一臠30,百年人事隨風煙。君不見,生番化熟熟化氓31,耕耘轉在高峰巔。南北十社九社廢,裸人叢笑32何有焉。
【題解】
本詩為歌行體,收入於《陶村詩稿》。此處番社,是指熟番,即漢化較深的平埔族部落。平埔族在秋收之後,就是過年。周鍾瑄《諸羅縣誌》對於臺灣平埔族曾提到其風俗是在農曆九月到十月份秋收之後,會表演歌舞來歡慶豐收,此為平埔族人的新年。新年期間,會將所有美好的服飾、頭飾穿在身上,將狩獵到的獵物,釀好的酒與自己栽種的作物,設席分享給族人。酒酣耳熱之際,相互唱歌應和,且一呼百應。配合薩鼓、龜殼等樂器,歡度豐年。如同現今臺灣原鄉部落的豐年祭,會穿著華服美衣,配合美食佳餚,飲酒慶賀。或歌或舞,配合薩鼓、龜殼等樂器,歡度豐年。
陳肇興〈番社過年歌〉雖描寫番社過年慶典,以「男嬉女笑出真樂,此風直在羲皇前」讚嘆臺灣番社有古代伏羲時代的遺風,相當的古樸歡愉。然而漢化之後,番社受漢人剝削,日漸貧困。越來越多的土地被漢人巧取豪奪,進而產生了「南北十社九社廢」的社會現象。對於佐證清代臺灣原漢交流歷史中,原住民逐漸失去土地控制權的歷史現象。〈番社過年歌〉發揮了以詩證史的功能。也對於現今臺灣原鄉部落的豐年祭的源流考證,有其史料的佐證。更對於漢番交流時,原住民受到漢人拓值的影響,逐漸成為弱勢的族群的情況,留下記錄。
【作者】
陳肇興(1831-1866)
【注釋】
1.摐金伐鼓聲淵淵:摐,音ㄔㄨㄤ,撞擊。摐金,敲鑼。伐鼓,擊鼓。淵淵,鼓聲,狀聲詞。
2.社番十月即過年:臺灣平埔族,秋收之後,即為過年。
3.餐糗:糗,乾糧。餐糗,備妥乾糧。
4.無幾筵:很少使用蓆子。
5.纏頭插羽:頭上纏著頭巾,插上五顏六色的羽毛。
6.紅絨鬖鬖:鬖,音ㄘㄢ,絲織細布。紅色的絲織細布長長地垂著。
7.藤籠:用藤蔓編織的籠子。《重修福建府志‧風俗》:「以藤為籠,有底蓋,方圓不一,內外如漆,殊為堅緻。」
8.霞籃:以竹片編織的藍子。《重修福建府志‧風俗》:「編竹為籃,曰霞籃,以貯米粟、豆麥之類」
9.膏蚌鮭雜魚腥羶:鹿的內臟醃漬食品。《臺海使槎錄》:「獲鹿即剝割,群聚而飲。臟腑醃藏甕中,名曰膏蚌鮭。」魚腥羶,腥羶,葷菜、肉食。魚腥羶,魚肉、牲畜、家禽等肉食。
10.持瓢:拿著酒瓢。
11.圈坐恣酣飲:圍坐成一圈,盡情地喝酒痛飲。
12.攘臂蹋地:攘臂,捲起袖露出胳臂。蹋地:腳踏著地面跟著節拍。
13.何喧闐:何其喧鬧大聲。
14.鼻上簫吹無孔笛:吹奏著鼻笛。《鳳山縣志》:「截竹尺餘,竅四孔;另通小孔如豆大於竹節之旁,按於鼻孔以氣吹之。調既不宛轉,聲亦不響亮。」
15.嘴中琴奏不調弦:嘴中琴,指口琴,或稱口簧琴。不需要調音來進行演奏。《鳳山縣志‧風土》:「口琴,削竹如弓,長尺許;以絲線為絃,一頭以薄篾折而環其端,承於近弰弦下末疊繫於弓……自具一種沉曼之音。驟聆不甚入耳,靜聽之亦覺纖逸。」
16.馬鄰貓踏矜猱捷:馬鄰,又稱「貓鄰」,番社中少女居住的木屋。貓踏,番社中,充當官府公差使的原住民,又稱「麻達」。《彰化縣志》:「各社聽差者,謂之「貓踏」,約十二、三歲外,凡未室者充之。」矜猱捷,指貓踏自信行動相當迅速,有如猱猴一般。
17.蝥弧一拔爭登先:蝥,音ㄇㄠˊ。蝥弧,指官方的旗幟。此句指清代官方請原住民賽跑。比賽方法是將官府在賽道終點錦旗拔走,爭先想奪第一。
18.錚錚:銅器相互敲擊之聲。
19.薩豉宜:《海東賸語》提到薩豉宜是以鐵鑄成,長三寸多,又名卓機輪,如竹管中空的一種飾品。
20.都盧嘓轆:形容平埔族人的說話音調。都盧嘓轆為狀聲詞。
21.咮 :咮,ㄓㄡˋ,鳥嘴。說文解字:「咮,鳥口也。」咮 ,指原住民各地方言不同,語音迥異。
22.物畜蕃滋風草死:物畜,作物與牲畜。蕃滋,繁殖增益。風草死,《禮記‧月令》「聚畜百藥。靡草死,麥秋至。」此指秋風來臨,豐收將至的意思。
23.乃箱萬萬倉千千:因秋風物畜豐收繁生,穀倉相當充實。
24.土官通事:指漢人的通譯,稱為通事。
25.羊酒:羊與酒。古時用做餽贈、定親、祭祀的禮物。
26.公廨:官署。
27.行賞錢:依據各番社所繳交的作物來論功行賞。
28.羲皇:指伏羲氏、有巢氏、燧人氏的上古時代。
29.罄懸:家徒四壁之意。
30.一臠:一塊肉。形容牲畜很少,無法提供太多肉類。
31.熟化氓:即平埔族漢化成熟番。
32.裸人叢笑何有焉:指孫元衡《赤嵌集‧裸人叢笑》所描寫臺灣平埔族人的美好社會不復存在。
【延伸閱讀】
1.柯培元〈熟番歌〉,《噶瑪蘭廳志》。
2.黃逢昶〈臺灣竹枝詞〉,《臺灣生熟番紀事》。
(王嘉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