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大諸羅城,雄扼南北道。八掌與牛欄1,雙溪左右抱。其東有玉山,高壓群峰倒。我來登城望,九衢2風埃浩。不見北沼荷3,唯見南浦草4。紅毛古井存,渾淺等行潦5。
漳鎮竹數莖6,群鳥曉尚噪。開臺三百年,萑葦7幾伐討。此城雖彈丸8,守城賊難擣。高宗錫佳名9,嘉義二字好。厥後寖10隆盛,人物多國寶。文學則林徐11,武功推太保12。故家既零落13,邑里日枯槁。自從改隸14來,官舍亦改造。黌門今書郵15,狴獄昔營堡16。現聞今年春17,地震驚父老。屋壞二萬間,瓦礫堆未掃。死者千餘人,壓扁髓出腦。災地夜啾啾,鬼哭怨蒼昊18。廢興一紀19間,此理誰能考。近者阿里山,林業冠全島。東石港20欲開,可以繫船艁21。鐵軌通鳳基22,海陸富魚稻。地運否必泰23,瘡痍24復應早。我無撫循責25,空為同胞禱。驅車向南行,回頭意懊惱。
【題解】
本詩為五言古詩,收入《無悶草堂詩存》。林朝崧運用史詩般的筆法,敘述嘉義市的開發歷史。詩的前半段從荷蘭時期開鑿紅毛井,到乾隆皇帝賜名嘉義,將嘉義三百年的發展濃縮於其中。後半段則敘述乙未割臺後,日本殖民政權所帶來的現代建設,以及明治39年(1906)3、4月接連發生的大地震。除了悲憫在地震中傷亡的嘉義市民之外,更期許嘉義市能運用其交通樞紐的地位及阿里山的林業開發,讓市容能迅速恢復。詩末,雖感傷自己在這場災害中無能為力,只能空自祈禱,但從中也可看出詩人悲天憫人的真性情。
【作者】
林朝崧(1875-1915),字俊堂,號癡仙,別號今吾,又號無悶,清臺中阿罩霧人。其活動年代跨越了清領與日治,見證了光緒21年(1895)的乙未割臺;割臺之初,林朝崧與其家族跨海遠渡福建泉州避難,而後四、五年內除明治30年(1897)短暫回臺數月,旋又再赴泉州、並北上旅居上海,明治31年(1898)始返臺定居。返臺後有感於故鄉所遭受的覆巢之痛,儼然以遺民自詡,遂於明治35年(1902)與姪兒林資修(幼春)、賴悔之(紹堯)共組「櫟社」,與臺北「瀛社」、臺南「南社」並稱為臺灣日治時期三大詩社。另積極參與林獻堂帶領的「臺中一中」設校與「臺灣同化會」活動,前者為臺灣子弟爭取受高等教育機會,並親撰〈籌設中學啟〉、〈中學校募集序〉二文,後者則謀求臺灣人地位的平等,雖一成一敗,卻均表現出林朝崧強烈的民族情感。
【注釋】
1. 牛欄:指牛稠溪,位於嘉義市北邊。「牛稠」之臺語本意即為牛欄。
2. 九衢:四通八達的街道。
3. 北沼荷:指諸羅八景中的「北香秋荷」,為縣城北方「北香湖」之荷花景象,今已湮沒。
4. 南浦草:指諸羅八景中的「南浦春草」,為縣城南邊之牧草地,今已不可見。
5. 渾淺等行潦:渾濁輕淺如同路旁之積水。
6. 漳鎮竹數莖:諸羅城這個漳州人聚集的城鎮種植著刺竹。清代諸羅城內漢人多為漳州移民,又由於城池由木柵、泥土築成,為增加防禦力而在城池周遭種植刺竹。
7. 萑葦:代指盜賊。萑,指萑苻,原為位於中國河南省中牟縣之沼澤,因葦密容易藏身,故為盜匪藏聚之所。
8. 彈丸:狹小的地方。
9. 高宗錫佳名:錫,賞賜。清高宗乾隆改諸羅縣為嘉義縣。
10. 寖:音ㄐㄧㄣˋ,逐漸。
11. 林徐:嘉義文人林啟東與徐德欽,兩人在光緒12年(1886)考取進士。
12. 太保:嘉義出身的武將王得祿,因曾協助平定林爽文事件及海盜蔡牽勢力,官至浙江提督加太子太保銜。為清領時期官位最高的臺籍武將。
13. 故家既零落:過去的世家大族逐漸凋零、沒落。
14. 改隸:指乙未割臺。
15. 黌門今書郵:黌,音ㄏㄨㄥˊ,學校。書郵,郵局。指清領時期的嘉義縣儒學,在日治時期改建為嘉義郵局。
16. 狴獄昔營堡:狴,音ㄅㄧˋ,監獄。營堡,軍營堡壘。清領時期的軍營舊址變為監獄。
17. 今年春:指明治39年(1906)3月18日與4月14日,嘉義兩度發生大地震。
18. 蒼昊:上天。
19. 紀:十二年為一紀。自乙未割臺(1895)到明治39年(1906)發生大地震,已經過十二年。
20. 東石港:位於嘉義縣西部濱海地區,今東石鄉。
21. 艁:音ㄗㄠˋ,船隻。
22. 鳳基:鳳山與基隆,鐵路將會南通鳳山、北達基隆。
23. 否必泰:否,音ㄆㄧˇ,《易經》卦名,為運勢極差之相;泰,亦為卦名,運勢好轉之相。指運勢極差之後必定好轉。
24. 瘡痍:指災難後的殘破景象。
25. 撫循責:治理地方的責任。
【延伸閱讀】
1. 三屋大五郎〈岡本周南翁詠嘉義新八景之驛前繁况〉,《臺南新報》第10298期(1930年9月20日)。
2. 張李德和〈震災吟〉,《琳瑯山閣吟草》。
3. 賴雨若〈過檨風圃有感〉,《壺仙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