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急賑歌四首選二
請急賑歌四首選二
炊煙卓午1飛，乞火2聞鄰婦。
涕淚3謂予言，恨死乃獨後4。
居有屋數椽5，種無田半畝6。
夫婿去年秋，東渡餬其口7。
高堂留衰翁8。窮餓苦相守。
夫亡訃9忽傳，翁老愁難受。
一夕歸黃泉，半文索烏有10。
嫁女來喪夫11，鬻兒來葬舅12。
家口餘零丁13，幼兒尚襁負14。
吞聲撫遺孤15，飲泣謀升斗16。
朝朝掇17海菜，采采不盈手18。
菜少煮加湯，菜熟兒呼母。
兒飽母忍饑，母死兒不久。
爾慘竟至斯，誰為任其咎19。
可憐一方民，如此什八九。
恩賑曾幾多20，可能活命否。（其二）
救荒如救焚，禍比燃眉蹙21。
杯水投車薪22，燎原23勢難撲。
嘆息此時情，鳥焚24巢已覆。
告急書交馳25，請帑派施穀26。
連月風怒號，滔天浪不伏。
勞公百戰身，懸民27千里目。
愁無山鞠窮，疾奈河魚腹28。
藜藿雜粃糠29，終餐不一掬30。
哀腸日九迴，何處求半菽31。
見公如得艾32，幸免填溝瀆33。
去時編戶口，稽查費往復。
積困蘇難賬34，倒懸35解宜速。
我亦翳桑人36，不食黔敖粥37。
曼倩饑何妨38，長歌以當哭。
安得勸發棠39，加賑一萬斛40。
康濟41大臣心，補助生民福。
會看達九重42，褒嘉錫命服43。（其四）
【題解】
本組詩為五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肆冊。道光12年（1832）澎湖大饑荒，當時擔任興泉永道的周凱奉檄前往勘災。澎湖青年蔡廷蘭寫〈請急賑歌〉四首，備陳災黎窮困狀，上呈周凱。周凱大為感動並讚賞之，有贈詩云：「海外英才今見之，如君始可與言詩」。此處選四首中的兩首，表現了書生悲天憫人的情懷，第一首以鄰婦的口吻敘述澎湖荒年帶來的災厄：丈夫東渡臺灣求餬口，不幸身死異鄉；高堂老翁因悲傷過度而逝，只好賣兒嫁女來籌措喪葬費。作為「後死者」所受到的痛苦折磨，並不只這一樁，十之八九都面臨同樣的困境，蔡廷蘭以貼近民眾苦難的心情，急急為民請命的用心，令人動容。第二首「救荒如救焚」的譬喻，呼籲官方能儘速解救民眾的饑荒。目前的賑濟如杯水車薪，難以紓困；民眾因乏糧食引發的病苦，如大火燎原，勢必要打破官方稽查往復、關卡重重的限制，才能有效地達到賑災的目的。因此，蔡廷蘭殷切期盼父母官周凱能開倉賑災、救助孤苦無依的災民，書寫力道深刻感人。
【作者】
蔡廷蘭（1801-1859），字香祖，號郁圓，學者稱秋園先生，澎湖人。道光24年（1844）中進士，人稱「開澎進士」。道光12年（1832）澎湖饑荒，曾作〈請急賑歌〉上呈興泉永道周凱，而大受賞識，14年（1834）主講臺灣引心書院，16年（1836）返鄉時，在海上遭遇颶風飄流到越南，返回後將所見所聞撰成《海南雜著》。17年（1837），周凱任職臺灣道，聘蔡廷蘭主講崇文書院，兼引心、文石兩書院。歷官峽江知縣、南昌水利同知、豐城知縣等，頗有政聲。曾輔助澎湖通判蔣鏞纂修《澎湖續編》，光緒4年（1878）金門文人林豪將其遺稿編成《惕園古近體詩》等，惜今未得見。
【注釋】
1. 卓午：正午。
2. 乞火：索取火種。
3. 涕淚：眼淚。
4. 恨死乃獨後：憾恨自己是後死者，必須承擔失去家人的痛苦。
5. 屋數椽：椽，音ㄔㄨㄢˊ，古代用以支撐屋頂與屋瓦的木條。意指房舍面積寬大。
6. 畝：地積單位。清代以二百四十步為一畝，約今6.6667公畝。
7. 東渡餬其口：指東渡到臺灣以求維持生活。
8. 高堂留衰翁：高堂，指父母。翁：稱夫之父。
9. 訃：告喪之文書。
10. 半文索烏有：索，求取。指連半文錢也沒有。
11. 嫁女來喪夫：指嫁女兒收取聘金用以辦理丈夫的後事。喪，在此作動詞。
12. 鬻兒來葬舅：鬻，音ㄩˋ，販賣。舅：指夫之父。
13. 零丁：孤苦無依的樣子。
14. 襁負：用嬰兒用的寬帶和包裹的被子背負。
15. 吞聲撫遺孤：吞聲：無聲地悲泣。遺孤：死者遺留下來的孤兒。
16. 升斗：少量的米糧、口糧。
17. 掇：音ㄉㄨㄛˊ，拾取。
18. 采采不盈手：采采：一採再採之意。盈：滿，充滿。
19. 咎：罪過。
20. 恩賑曾幾多：恩賑，朝廷的賑濟。曾，代詞。表示疑問，相當於「何」。幾多，幾許。
21. 禍比燃眉蹙：蹙，音ㄘㄨˋ，緊迫之意。燃眉，比喻異常緊迫之事，典出《文獻通考•市糴二》。指此次的災禍比「燃眉之急」還緊迫。
22. 杯水投車薪：比喻力量微小，無濟於事。
23. 燎原：指延燒整片原野的盛大火勢。
24. 鳥焚：鳥引火自焚，喻事情已至難以挽救的地步，典出《易•旅》。
25. 交馳：交相奔走，往來不斷。指災情告急的公文，往來不斷地交給差使，向上呈報。
26. 請帑派施穀：帑，音ㄊㄤˇ，指國庫的錢財。施穀：發放稻穀。
27. 懸民：掛念百姓。
28. 愁無山鞠窮，疾奈河魚腹：鞠窮，藥用植物名，即川芎、山穹藭，能祛寒禦濕、治腹痛。河魚，腹疾的隱稱。因魚腐爛是從腹中開始，此指腹瀉。典出《左傳•宣公十二年》「河魚腹疾，奈何？」指憂心災區沒有山鞠窮這種藥草可以祛寒禦濕、治腹痛，災民怎麼經得起疾病。
29. 藜藿雜粃糠：藜藿，音ㄌㄧˊ ㄏㄨㄛˋ，野菜。秕糠，音ㄅㄧˇ ㄎㄤ，秕子和糠，均屬糟粕，指食物的粗劣。
30. 終餐不一掬：掬，雙手捧物。謂一頓飯所吃到的份量極少。
31. 菽：豆類總稱。
32. 見公如得艾：公，指周凱。艾，通「乂」，寧息安寧之意，典出《左傳•哀公十六年》：「若見君面，是得艾也。」
33. 溝瀆：瀆，音ㄉㄨˊ，溝渠之意。喻陷於困厄之境。
34. 積困蘇難賬：蘇，緩解。賬，記錄有關銀錢﹑財物出入的簿據。要逐一緩解累積下來的重重困境，是數也數不清。
35. 倒懸：以人之倒掛，喻處境極其困苦危急。
36. 翳桑人：翳桑，古地名。意為接受救濟，將來必定像靈輒一般報答恩公。典出《左傳•宣公二年》，春秋時趙盾曾救助饑民靈輒於翳桑，後靈輒擔任晉靈公甲士，奉命殺趙盾。靈輒感恩趙盾昔日救命之恩，遂倒戈相衛，趙盾乃得脫險。
37. 不食黔敖粥：齊之飢民因不食「嗟來之食」寧可餓死，典出《禮記•檀弓上》。在此意指不接受輕蔑傲慢的施捨。
38. 曼倩饑何妨：曼倩，東方朔之字，東漢辭賦家。指像東方朔一樣飢餓又何妨。參考《漢書•東方朔列傳》。
39. 發棠：開倉賑災之意。
40. 斛：音ㄏㄨˊ，糧食的量詞。
41. 康濟：安民濟世之意。
42. 會看達九重：會，必定。九重，指帝王。
43. 褒嘉錫命服：錫，賜與。命服，泛指官員及其配偶按等級所穿的制服。
【延伸閱讀】
1. 周凱〈勘災〉，《全臺詩》第肆冊。
2. 周凱〈撫卹六首答蔡生廷蘭〉，《全臺詩》第肆冊。
3. 蔡廷蘭〈巡道周公有社倉之議言事者慮格於舊例公概然力任其成立賦撫卹歌六章發明天道人心之應淋漓悽惻情見乎詞用述其意更為推衍言之續成長歌一篇〉，《全臺詩》第肆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