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言矢志在澄清1,博得天涯汗漫行2。山勢北盤烏鬼渡3,潮聲南吼赤嵌城。
眼明象外三千界4,腸轉人間十二更5(渡海以更紀程6,自廈至臺計十二更)。
我與蘇髯同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7。
【題解】
本詩為七言律詩,收入《全臺詩》第壹冊。孫元衡歷盡千辛萬苦後,終於抵達臺灣,船到臺灣後,便寫下〈抵臺灣〉二首七律。第一首寫的是初抵臺灣所見風景。此詩是第二首,首聯呈現出孫元衡一貫的幽默,本想立志做一番事業,沒想到先在四川漢州任知州,任滿昇陞,又從窮鄉僻壤的川北,來到海外臺灣島,屬於中國的天涯海角,東西萬里,均已踏遍,仕途汗漫。頷聯中所謂的烏鬼渡,乃是指烏鬼橋。這裡所謂的烏鬼,乃是指荷蘭人從非洲擄來的黑奴(紅毛奴),而橋由黑奴所建,充滿異國歷史情調,這與下一句「赤嵌城」一樣,都是屬於荷蘭人的事功。山勢北盤之所以北盤烏鬼渡,則是因為當時臺南縣四坊,鎮北坊最北到「烏鬼井」,過了烏鬼橋,則算出了臺南府城,到了永康里,孫元衡以地理區的概念,望著北方的山勢,認為到鎮北坊、永康里而止。潮聲南吼,可參見〈海吼〉詩,乃是七鯤身外特有的海水潮聲。腸轉人間十二更,則翔實地道出橫渡臺灣海峽的艱辛與時程。孫元衡初到臺灣,有種「奇遊」的獵奇心情,認為臺灣風景乃三千大千世界的象外之地,能令詩人「眼明」。詩末又引用蘇東坡渡海至海南島的詩句,認為「茲遊奇絕」,引古人經驗以證自身處境,讀來輕快活潑,充滿生趣,與前面守風或渡海之詩,稍有不同。看來孫元衡看到臺灣島後,心態有些調整。王士禎評這兩首詩:「興會筆墨都不減坡,欲不為海外之遊,胡可得也。」慧眼獨具地看出孫元衡受東坡海外詩沾溉頗深,筆法都學蘇軾。
【作者】
孫元衡(1661?-?),字湘南,安徽桐城人。曾任四川省漢州知府。康熙44年(1705),遷臺灣府海防同知。會歲旱,令商船悉運米,多者重其賞,否則罰,於是南北客艘雲集,米價頓減,民得免饑乏。嘗攝諸羅縣篆(康熙45-47年),興修文廟,建義學。署臺灣府符,創置學田,以資貧士,嚴緝捕,以靖地方。秩滿,遷山東東昌府知府。慈惠愛民,縣民建坊立碑以示愛戴。
孫元衡在臺所作詩有《赤嵌集》四卷,詩三百六十篇,王漁洋曾逐篇讀過,凡遇佳作,輒作簡明中肯之評語。連橫在《臺灣詩乘》云:「〈颶風歌〉、〈海吼行〉、(日入行)諸作,健筆凌空,蜚聲海上,足為臺灣生色。」其詩作對臺灣風俗民情有極深刻的反映,藝術性極高,題材之奇險,在詩史上別具一格,蓋得之於臺灣山海之助。
【注釋】
1. 浪言矢志在澄清:浪言,說大話。矢志,立下誓願以示決心。澄清,安定混亂的局面。
2. 博得天涯汗漫行:搏得,換來、取得。汗漫行,同「汗漫遊」,指漫無邊際的遠游。
3. 烏鬼渡:赤嵌城北方接近永康里附近的渡頭。
4. 眼明象外三千界:象外,塵世之外。三千界,三千大千世界的簡稱,意指全世界。
5. 腸轉人間十二更:腸轉,形容內心焦慮不安,彷彿腸子被牽轉一般。十二更,廈門至臺灣水程共十二更,海上計程以更為單位,與陸地計程以里為單位不同。
6. 渡海以更紀程:海路以「更」計程,不似陸路以「里」,郁永河《裨海紀遊》對於臺廈間航程有比較清楚的說法:「海洋無道里可稽,惟計以更,分畫夜為十更。向謂廈門至臺灣,水程十一更半,自大旦門七更至澎湖,自澎湖四更半至鹿耳門。風順則然,否則,十日行一更,未易期也。」臺灣到廈門,郁永河認為是十一更半,孫元衡認為是十二更,而臺灣方志都認為是十一更,大概是以郁永河的說法為主,上下加減半更。
7. 我與蘇髯同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蘇髯,因蘇東坡蓄鬍,故人稱蘇髯。此句出於蘇東坡七律〈六月二十日夜渡海〉最末聯:「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陳家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