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三三談過蕃1,甫經燈節離家園2。太生未到潁州去3,行李一肩淹鷺門4。(其一)
簽字同尋領事官,渡帆新客十分難5。徹查履歷辭無對,麾出人多淚暗彈6。(其二)
客船泊傍衛生船,濯體蒸衣舊例沿7。一等獨教都免此,可知世界重金錢8。(其三)
天南海島競生存,風俗參差種族繁9。道上往來相問訊,喁喁多是化人言10。(其十)
二月偏行赤帝權,氣蒸猶是午時天11。暖風倍見薰人醉,強半深居作少眠12。(其十一)
未能還汝自由天,改隸今經十六年13。政界菲人仍有分,殖民差幸重民權14。(其十二)
【題解】
本詩為七言絕詩,收入《全臺詩》第貳拾伍冊。首見於《臺灣日日新報》,約作於1912年。岷,馬尼拉市,為菲國首都,亦為菲國政治、文化中心,華僑簡稱之為岷市。題為「渡岷雜詠」,即是作者以身為渡海到菲律賓之人的角度,從各方面書寫對菲律賓的印象與感受。謝汝銓於1912年2月受聘至菲律賓主持馬尼拉《公理報》,後來因為生活氣候難以適應,於同年9月26日返臺。菲律賓,古稱呂宋島,先後被西班牙、美國、日本統治,1898年6月菲律賓曾宣告脫離西班牙獨立,同年美西戰爭爆發,美國向西班牙購買菲律賓主權,自此成美國殖民地。此組詩紀錄了1912年詩人眼中所見之菲律賓。其一敘述元宵前後離家南往菲律賓,在廈門停留月餘的心情。其二敘述抵達菲律賓後,等待許可上岸的情形,並寫及駐外人員因離家而傷感的心情。其三敘寫上岸前需經過體檢過程,並感嘆權富金錢主導世界規則的事實。其十敘述作者進入馬尼拉市區後,眼見耳聞之情形,與對當地種族、風俗、文化及語言等差異之感受。其十一主要描寫當地炎熱潮濕的氣候狀況。其十二寫菲律賓的歷史,曾於1896年起義抗西,其後獨立未竟,變成美國殖民地。在行政上,尚幸仍享有自身的政治權利。
【作者】
謝汝銓(1871-1953),字雪漁,號奎府樓主,晚署奎府樓老人。原籍臺南,日治以後遷居臺北。十五歲從蔡國琳學,廿二歲入泮。改隸後,力習帝國語言文字,成為第一位以秀才身分入國語學校者。後入《臺灣日日新報》漢文部工作,先後擔任《風月報》、《昭和新報》主筆、臺北州協議會會員、臺北州學務委員。1909年與洪以南、林馨蘭等倡設瀛社,擔任副社長,成為北臺第一大詩社,洪氏去世後繼任為第二任社長,擔任社長達二十六年之久,期間又曾兩次遠走菲律賓,在當地創設《公理報》。1945年戰爭結束,謝氏任職臺灣省通志館顧問委員會委員。謝雪漁詩作多登載於《臺灣日日新報》,鮮少留稿,故今日所見有限,存世者有《奎府樓詩草》及《蓬萊角樓詩存》等。
【注釋】
1. 五五三三談過蕃:五五三三,即三三五五,三個五個聚集在一起。過蕃,為閩粵方言,舊時稱到南洋謀生為過蕃。
2. 甫經燈節離家園:甫,方才、剛剛。燈節,此指元宵節,為農曆1月15日。謝汝銓於1912年2月25日(國曆),自臺北驛出發,26日抵達廈門暫寓全閩報館,因未有直航呂宋之船,在廈門停留至國曆3月28日(農曆2月10日)以後,方南行至菲島。1912年元宵為國曆3月3日,故言才剛過元宵就離家。
3. 太生未到潁州去:潁州,今安徽省阜陽市。謝汝銓一族可能為潁水謝氏之分支,故言未到潁州追本溯源覺得十分可惜。
4. 行李一肩淹鷺門:一肩,表數量,用於肩荷之物。淹,逗留。鷺門,即今之廈門。當時臺菲之間無直接航路,必須由淡水港出海至廈門或香港,再搭乘汽船至菲律賓。因無船隻往菲,故謝汝銓在廈門停留約一個月之久。
5. 簽字同尋領事官,渡帆新客十分難:當時旅客抵達馬尼拉港後,不得任意登岸,有關吏監視。上岸後,必須先到首都馬尼拉市,由領事官查驗旅券、簽字許可,過程繁瑣冗長。
6. 麾出人多淚暗彈:麾,音ㄏㄨㄟ。麾出,即一麾出守,原意為秉持旌麾出任太守。原指阮籍受排擠才出任始平太守,語出顏延之〈五君詠〉五首之四:「屢薦不入官,一麾乃出守。」後多以一麾出守指京官外任。菲律賓此時為美國殖民地,多僑寓之外國人。此句寫駐外者因與家人分離,多暗自心傷流淚。「淚暗彈」也正是當時作者的心情寫照。
7. 客船泊傍衛生船,濯體蒸衣舊例沿:衛生船,即醫務船。濯,音ㄓㄨㄛˊ,洗。此二句寫旅客上岸前,必須依照規定登上醫務船受檢,清洗身體並薰蒸衣物,避免傳染病隨之上岸。
8. 一等獨教都免此,可知世界重金錢:一等,指頭等艙的旅客。前句寫欲進入菲律賓者,皆須經過身體檢查等過程,然而部分搭乘一等艙的富人權貴之士卻不需受檢,是以作者感嘆這世界的規則由權富者主導。
9. 天南海島競生存,風俗參差種族繁:參差,紛紜繁雜。繁,多。此二句寫位於南方海島的菲律賓也受到優勝劣汰的生存競爭之影響,加上西方外來勢力的介入,島上亦開展出許多現代化的建設。菲律賓群島的種族為數眾多,風俗文化亦各異。
10. 道上往來相問訊,喁喁多是化人言:問訊,問候。喁,音ㄩˊ。喁喁,形容人語聲。化人,即化外之人,此指外國人。此二句承前句「風俗參差種族繁」,寫菲島上的語言多不相同。
11. 二月偏行赤帝權,氣蒸猶是午時天:赤帝,祝融氏,後世以為火神。午時,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一點,亦泛指中午前後。此二句謂雖然是農曆二月,但此地卻炎熱異常,暑氣蒸騰好像時時刻刻都是正午一般。謝汝銓曾以「荷花度臘菊迎年」形容當地氣候,並言四時皆夏,「該地熱氣常蒸,惟早暮及夜稍涼」。
12. 暖風倍見薰人醉,強半深居作少眠:強半,大半、過半。少眠,小眠、小憩。此二句謂菲島當地整日暑氣暖風襲人,令人昏睡,居民大多數時間幽居室內休息小憩。菲律賓屬於熱帶雨林氣候,終年炎熱潮濕。同屬於熱地多雨氣候的新加坡,其已故總理李光耀曾言及,冷氣的發明改變了熱帶區域人民的生活,此言頗有其理,冷氣的出現確實增加了熱帶居民的集中力與工作效率。謝汝銓在菲律賓僅停留數月即返臺,也是因為無法適應當地炎熱的氣候。
13. 未能還汝自由天,改隸今經十六年:改隸,改朝換代。菲律賓曾於1896年8月起義反抗西班牙殖民軍,1898年6月宣告脫離西班牙獨立,同年美西戰爭爆發,美國向西班牙購買菲律賓主權,獨立未竟,遂成為美國殖民地。從起義反抗之1896年至寫作時的1912年,約當十六年。
14. 政界菲人仍有分,殖民差幸重民權:雖然菲律賓當時為美國的殖民地,但政界有握重權之菲人,法院也有菲人裁判官,亦設有議會,議員多有菲人。故謝汝銓言「就外容觀之,殖民地民之幸福,莫有愈於菲人者」。
【延伸閱讀】
1. 莊禮耕〈菲律賓雜詠四首〉,《詩報》第299號。
2. 莊禮耕〈續菲律濱雜詠〉,《詩報》第300號。
(吳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