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雨宜晴三月三1,糖漿草粿列先龕2(採鼠麴草合米粉為粿,以祀祖先。)。鳳頭龍尾衣衫擺(衣服不扣,袴出衫外,曰「龍擺尾」。襪不繫帶,脫落腳面,曰「鳳點頭」。),踏遍郊坰酒已酣3(清明墓祭,郡人酒漿載路,藉草銜杯4,乘醉踏青而歸。)。(其三)
奪采掄元喝四紅5(中秋,士子遞為讌飲。製大肉餅,硃書『元』字,用骰子擲四紅取之,為奪元之兆。),月明如水海天空。野橋歌吹音寥寂(昔年山橋野店,歌吹之聲相聞,謂之「夜戲」6。),子夜挑燈一枕風。(其八)
囊萸載酒啖檳榔7(檳榔樹高數丈,花細。實如棗,在葉下榦上,攢簇星布。椰樹榦、葉亦如之。種檳榔必種椰,有椰則檳榔結實益繁,孟秋以至孟夏,發生不絕。郡人摘其實,合蠣灰、扶留藤8(一名荖藤)嚼之,可辟瘴氣。),處處登高屐齒9忙(南人好穿木屐,以硃漆牛皮者為佳。)。黃菊正開秋未老,滿天紙鷂競飛揚10(重陽,土人載酒登高。士子競放風箏如鳶形,名曰「紙鷂」,或以響藤夾於中,風吹有聲,以高下為勝負。)。(其九)
【題解】
此組詩為七言絕句,錄自《全臺詩》第貳冊。首見於余文儀《續修臺灣府志》〈藝文〉,此處選錄第三、八、九及第十二首。鄭大樞此組詩紀錄臺地各月漢俗,從上元夜偷蔥竊花的習俗寫起,參雜物產描述,寫到年末除夕祭神,將臺人一年中之重要節日習俗入詩,並加以詳細註解說明,可做為觀察清代初期臺地節令風俗之重要史料,此處所選,第三首主要描述三月節及清明節有臺人掃墓兼含暮春郊外踏青之性質,並將祭祀與祀畢後眾人酒醉之情景描繪得栩栩如生,第八首描繪中秋節博狀元餅,藉由賭博預卜來年考運及演出社戲酬謝土地公,第九首藉由寫重陽登高之俗,記錄了臺地物產檳榔、穿著木屐、施放紙鷂等面向。而連橫《臺灣詩乘》云:「臺灣風物頗異中土,閱今二百餘年,輿圖雖改,伏臘依然」,講的就是從作者鄭大樞所處的清代乾隆朝,到日治時期相隔兩百多年,雖然改隸,但從秦漢時代流傳下來夏之伏日及冬之臘日的節令,仍然不變,從今日來看,大抵上,重要的節令亦是相同的,唯獨對應的習俗上有因時制宜的差異。
【作者】
鄭大樞(?-?)
【注釋】
1.宜雨宜晴三月三:三月三,即農曆三月三日,稱為「三月節」或「三日節」,早期臺灣除清明節外,還會在此日掃墓祭祖,為避免相鬥,漳州屬多選在三月節,泉州屬選在清明,至民國二十四年將陽曆四月四日或五日定為民族掃墓節,因此今日習俗多定在四月清明掃墓。而此日在清明節前後,節令上會出現在春分、清明、穀雨之間,所以氣候上會說是宜雨宜晴。
2.糖漿草粿列先龕:粿,音ㄍㄨㄛˇ。草粿,即草仔粿、鼠麴草粿,材料是取葉子形似馬齒莧,上有白毛而花色黃的鼠麴草曬乾後與米粉揉和製成。龕,音ㄎㄢ。先龕,供奉神佛或祖先神主的石室或小閣子。謂將鼠麴草和米粉炊為粿祭拜祖先。
3.鳳頭龍尾衣衫擺,踏遍郊坰酒已酣:鳳頭,即鳳點頭,謂襪不繫帶,脫落足面。龍尾,即龍擺尾,謂衣服不扣,露出衣衫外。郊坰,泛指郊外。兩句形容清明掃墓完畢,百姓們攜帶著酒漿,結伴踏青飲宴,酒醉而返。
4.銜杯:飲酒。
5.奪采掄元喝四紅:掄元,原指科舉考試第一名。喝,吆喝。四紅,謂一次擲出六顆骰子,有四顆均骰出紅點。中秋時士子們製作大肉餅搭配擲骰子的遊戲,大肉餅分別有狀元餅、榜眼餅、探花餅、會元餅等,玩法是輪流擲骰子,數字四視為紅,其餘數字為黑,依出紅的數量,取得相應的月餅。四紅最高得狀元餅,三紅得會元餅等,各地稍有不同,以取得科舉吉兆為主要目的,後來科舉結束此風俗逐漸式微,近十幾年來開始有廟宇恢復此遊戲,只是參與者不再是傳統讀書人,而是一般社會大眾。此句形容博狀元餅時的情景,眾人骰骰子大聲吆喝著。
6.夜戲:中秋節也是例祭土地公的節日,目的在於答謝土地公地庇佑,或取用竹枝或黃麻梗從中剖開,中間夾著土地公金、三支香做「土地公拐」,在田地上豎立,或用月餅或年餅(即潤餅)、米粉芋、牲禮等祭祀,有的還演社戲。此處的夜戲,即社戲,為酬神而演出。
7.囊萸載酒啖檳榔:囊萸,即佩戴裝有茱萸的錦囊。謂農曆九月九日重陽節習俗佩戴茱萸祛邪辟惡,而臺地還加上吃檳榔驅除瘴氣之習慣。啖,音ㄉㄢˋ,吃。重陽節的由來是南朝梁人吳均之《續齊諧記》所記載的桓景登高避禍,傳說東漢時桓景住處發生瘟疫,其父母因此病死,後來上山拜師學藝,先人傳授他茱萸葉、菊花酒等可辟邪,要他帶領家鄉父老妻小於九月九日登高避禍,大家因而躲過一劫,人們遂有重九登高的風俗。
8.扶留藤:即蔞草,又名扶留、荖藤,藤蔓植物,葉如桑,花如僵蠶,顏色鮮綠,味道辛辣,根部為荖藤,色白微紅,臺人將其切片和蠣灰夾檳榔吃。據《東瀛識略》可知當時蔞草的葉子以斤論,運往中國販售,年以數百萬斤計算,因閩廣一帶的人吃檳榔,多以蔞草葉子包裹。
9.屐齒:屐底的齒,謂木屐鞋底齒痕。
10.滿天紙鷂競飛揚:鷂,音一ㄠˋ。紙鷂,即紙鳶,用細竹當作骨架,扎成鳥形等形狀,以紙或薄絹糊在上面並綁上線,可以拉線乘風而上。在古代曾被用於軍事通訊,五代時李鄴在宮中作紙鳶,引線乘風為戲,於鳶首以竹為笛,使風入作聲如箏鳴,故又稱風箏。後來,民間多用來娛樂,此句便形容士子競放風箏的盛況。流傳至今,有俗諺說:「九月九,風吹(風箏)滿天哮(鳴)」,即形容九月放風箏滿天飛的盛況,只是施放的主角變成了一般百姓。
【延伸閱讀】
1.孫霖,〈赤崁竹枝詞〉,《全臺詩》第參冊。
2.連橫,〈三日節〉,《劍花室詩集》。
3.陳朝龍,〈竹塹竹枝詞〉,《新竹縣志初稿》。
(吳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