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行慘澹1無顏色,十年枉用2開山3力。巨蛇不拔山不摧4,山瘴如煙山樹黑。五六月間蒸暑5濕,大湖痞鬼6家家入。飢鼠清宵繞案行,怪梟7白晝當門立。瘴癘猶可,生番殺我。民為彼8獸,山為彼囿9。既擇其肥,亦食其瘦。肥男瘦男為彼噬10,鬼必搏膺11訴天帝。壞門陷廁為大厲12,不然或在彼膏肓13,彼無醫和14那得制。豈知帶血挾人頭15,況使骨肉成寇仇。鬼不仇番仇骨肉,骨肉吞聲惟暗哭16。鬼家17不敢招魂祭,或恐魂引凶番至。生為肉18兮死為倀,聞所未聞真駭異。民視番,猛於官,官奉番,驕於子。番屠民,如屠豕,官聞知,惟充耳19。山水毒淫乃如彼,豺虎縱橫20復如此。居民皇皇21走折趾,先生入山可已矣。
【題解】
本詩為雜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拾貳冊。船政大臣沈葆楨於同治13年(1874)來臺主持軍務與海防,提出「開山撫番」的主張,取消「渡臺禁令」,大舉招募漢人進入山地進行拓墾。劉銘傳繼之「開山撫番」事業。苗栗大湖原稱做馬凹、或巴價拉崎、Masranmo,隨著墾戶的增加,發展成大湖庄後,大湖不僅是山區重要的街肆;同時,也成為「開山撫番」政策上的重要據點。光緒年間,設置大湖撫墾分局、以及林朝棟統領的棟軍大營、正營營盤,全部設在此地。本詩描寫開山撫番,人民入山開墾,卻遭遇到原住民部落的攻擊與殺害。其中更指陳出「開撫」後官、民、番之間複雜的矛盾現象。胡傳,曾對「開山撫番」批評,其言:「臺灣自議開山以來,十有八年矣。剿則無功;撫則罔效;墾則並無尺土寸地報請升科;防則徒為富紳土豪保護茶寮、田寮、腦寮,而不能禁兇番出草。每年虛糜防餉、撫墾費為數甚鉅。明明無絲毫之益,而覆轍相蹈,至再、至三、至四,不悟、不悔。」梁成柟此詩則可與胡傳之言論相呼應。
【作者】
梁成柟(1851-1901?),字子嘉,號鈍庵,清廣東三水諸生。乙未割臺前居住臺灣十餘載,曾任林朝棟軍隊書記,並入巡撫劉銘傳幕下,掌理開山撫番事宜。光緒12年(1886)撫墾東勢角(今東勢)、罩蘭(今卓蘭)一帶,走訪當地番社,並娶番女,隔年,安撫萬社番民,並有意開發卓蘭一帶。乙未割臺時,委署彰化縣令,日軍至則西渡內陸,日治時再度來臺,寓居霧峰林家。後在臺灣無法發揮所長,遂離臺赴香港,最後客死香江。梁成柟因執行劉銘傳開山撫番政策,實地深入中部山區,詩中對清末中部山區形勢、風俗多所描寫,可視為寫實采風的記錄作品。
【注釋】
1. 慘澹:暗淡無光。
2. 枉用:白白的浪費心思。
3. 開山,開山撫番。
4. 巨蛇不拔山不摧,山瘴如煙山樹黑:言指環境險惡,開山撫番之無功。
5. 蒸暑:形容盛夏的鬱熱。
6. 痞鬼:痞與鬼,胡作非為的人。指兇番與鬼倀。倀鬼,傳說中被老虎咬死的人所變成的鬼。比喻幫助壞人為非作歹。
7. 怪梟:梟,鳥綱鴟鴞科鳥類的總稱。《說文解字》:「梟,不孝鳥也。」明‧張自烈《正字通‧木部》:「梟,鳥生炎州,母嫗子百日,羽翼長,從母索食,食母而飛。關西名流離。又土梟,鷹身貓面,穴土而居。」
8. 彼:他們,指生番。
9. 囿:音ㄧㄡˋ有圍牆的園林,通常用作畜養禽獸的場所。
10. 噬:音ㄕˋ咬、吃。此指殺害。
11. 搏膺:音ㄅㄛˊ ㄧㄥ,拍打著胸膛,表示憤怒。
12. 大厲:惡鬼。
13. 膏肓:音ㄍㄠ ㄏㄨㄤ,病染膏肓,病情沉重,無藥可救。
14. 醫和:醫治、調和。
15. 帶血挾人頭:指兇番殺人取頭的習慣。
16. 吞聲惟暗哭:吞聲飲泣,不出聲的悲泣著。形容不敢表露痛苦和怨恨。
17. 鬼家:被殺害的受難人家。
18. 生為肉:活著時被魚肉,把人當為魚、肉,比喻欺凌踐踏。
19. 惟充耳:充耳不聞,塞住耳朵。裝著沒聽見。形容故意不理會或不願聽取別人的意見。
20. 豺虎縱橫:比喻奸人放肆橫行,暴虐無道。
21. 皇皇:徬徨不安的樣子。
【延伸閱讀】
1. 胡傳〈勸民四字諭示〉,《全臺詩》第拾冊。
2. 林樹梅〈抽籐歎〉,《全臺詩》第肆冊。
3. 洪繻〈打鹿行〉,《全臺詩》第拾柒冊。
(邵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