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1降災真無常,胡為厄2我作一場。安居樂業卅餘載,喜事重重安梓桑3。回思乙未六月間,臺灣全界付東方4。海隅抗命5不奉詔,臺北議立民主王6。黑旗7重兵聚安平,臺中騷動民恐惶。我家老幼出城避,初住甘井後擺塘8。閤家染疫多熱症,大兒誤藥遂暴亡。伊時我亦抱采薪9,寡妻力疾強支牀。慇懃10勸我勿憂慟,君悲慟兮妾斷腸。大兒無祿雖即世11,承家還望有二郎。越日寡妻疾愈篤12,比翼鶼鳥13忽分翔。凶信叠至咸驚愕,急奉雙親回甘鄉。四處延醫急療治,永冀宣幃14復安康。問卜求神胥無靈15,昊天16不弔喪我娘。哀哀生我實劬勞17,誦詩廢讀蓼莪章18。七弟哀毀病不起,莫佩茱萸19避災凶。平時讀書廿餘載,文字精通名早揚。吾為弟費盡心力,吾為弟受盡蚊瘡。吾兒往兮無後累,吾弟逝兮婦寡孀。更有一般並痛處,四弟與我同悲傷。嗚呼天道有知而無知,搔首問天天茫茫。是豈作善降百福,作惡即降之百殃。人生瞬息風中燭,位置悉聽諸彼蒼。又何介乎通塞得喪20,壽天與彭殤21。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吳德功《瑞桃齋詩稿》。日軍佔領臺北城之初,吳德功曾應臺中知府孫傳袞之邀,計議防範事宜,並籌設「聯甲局」,募練勇、捕盜賊,對彰化社會秩序的維持,貢獻頗大。在八卦山之役後,彰化城破,吳德功率親族避兵燹之禍。但當時疫病橫行,乙未(1895)6月,舉家避居燕霧擺塘庄(今大村鄉一帶)。8月11日,子大昕去世;12日,妻許氏去世;16日,母陳氏去世。時已改避居甘井(今和美鎮一帶)妹婿林鴻鈞、外甥林水生處。9月1日,弟婦丁氏去世;10日,弟敏功去世;13日,姪作求去世。年底,返回彰化城。此詩道盡在戰爭之時,對於生命易逝,福禍難料的無奈。也反映了當時臺灣因為戰亂與衛生不佳造成了瘟疫大流行的史實。
【作者】
吳德功(1850-1924)。見〈登定軍寨有感〉。
【注釋】
1. 造物:指上天。
2. 胡為厄:胡為,為什麼;厄,疾病災厄。
3. 梓桑:桑樹和梓樹。古時住宅旁常栽種桑樹以養蠶,種梓樹以製作器具。後借指故鄉家園。
4. 東方:指日本。
5. 海隅抗命:海隅,指臺灣;抗命,指臺灣人民自主抗日。
6. 議立民主王:指臺灣人民推舉唐景崧為臺灣民主國總統。
7. 黑旗:指劉永福的黑旗軍。
8. 初住甘井後擺塘:甘井,今彰化和美甘井里。擺塘,今彰化大村鄉一帶。
9. 抱采薪:因生病而不能打柴。後作為生病的委婉之辭,亦可當作對某件事能力不堪負荷時的推卸之辭。王安石〈辭參知政事表〉:「先朝備位,每懷竊食之慚,故里服喪,重困采薪之疾。」
10. 慇懃:情意懇切、周到。
11. 即世:去世。
12. 愈篤:病勢愈加沉重。
13. 比翼鶼鳥:一種雌雄並翅雙飛的鳥。後常用來比喻恩愛的夫妻。
14. 萱幃:萱堂,本指母親的居室。亦作「堂萱」、「諼堂」。慈幃,指母親。萱幃代指母親。
15. 胥無靈:胥,都、皆之意。胥無靈,指都沒有神蹟出現。
16. 昊天:指蒼天。
17. 哀哀生我皆劬勞:典出《詩經‧蓼莪》,指父母養育之辛苦。
18. 誦詩廢讀蓼莪章:指不敢讀《詩經‧蓼莪》,怕想到母喪之事而難過。
19. 茱萸:為吳茱萸、食茱萸、山茱萸三種植物的通稱。舊時風俗於農曆九月九日折茱萸插頭,可以辟邪。
20. 通塞得喪:境遇的通順與滯、得失。
21. 壽天與彭殤:彭,彭祖,長壽的表徵。殤,未成年而死。彭殤指長壽與夭折。沈炯〈獨酌謠詩〉:「彭殤無異葬,夷跖可同朝。」
【延伸閱讀】
1. 吳德功〈乙未八月有感〉,《瑞桃齋詩稿》。
(王嘉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