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1天教去復還,書生勳業出行間。澄清有志翻滄海,片石何年認峴山2。姑息和戎仍逐鹿3,果能堅壁早平蠻4。包胥甘作秦庭哭5,叱馭何辭九折艱。(其一)
九重6何忍棄斯民,斗柄寅回7又是春。反側夷情8終割宋,回思遺澤豈忘郇9。烏江羞渡八千旅10,孤島堅存五百身11。太息唐衢12徒自負,贏將佳話說逃人。(其二)
東南聞說淨狼烽,大帥13天生氣特鍾。鐵甲久經沙漠苦,泥丸14穩塞玉關重。蕭蕭易水辭燕客15,鬱鬱濃陰憩鶴松。收拾珠崖16珍重地,緩騎欸段17任遊蹤。(其三)
南荒天闊勢嶢嶢18,霸業分明百折消。草木皆兵思萬福,衣冠垂拱服神堯。饞涎19儘聽吞他國,讜論20難教悟聖朝。忽往忽來忠義血,可憐齊化赤嵌潮。(其四)
戎馬倥傯21老歲華,還憐痛哭賈長沙22。江南快捧援師檄23,帳下齊簪使節花。縱不封侯誇射虎,那容藏拙運靈蛇24。中流好掬盟心水,擊楫同浮犯斗槎25。(其五)
祇為蒼生放一頭,身閒不泛五湖舟。胸中有子爭先局,海外何人識故侯。成敗漫言歸大錯,笑談無補愧清游。無聊試上澄臺26望,淚眼撐開隘27九州。(其六)
【題解】
本組詩為七言律詩,收入連雅堂《臺灣詩乘》,為和易順鼎〈寓臺感懷〉而作。易順鼎此作,當時臺灣多有唱和,許南英、吳彭年都有相關作品。詩作中可以看出對於清末時局的感嘆,與臺灣割於日本之後的無奈。此作也可以視為吳彭年的絕命詞,相信能驅除敵寇保臺,最後仍戰死在臺灣。而臺人多有將吳彭年與丘逢甲對比,一位遊宦與一位臺籍,兩人對於是否為臺犧牲做出不同的決定,孰是孰非,因此臺灣遺民多肯定吳彭年,而對丘逢甲則有兩極的評論。
這組詩作,首詩感嘆馬關條約後,清廷割臺,讓有志之士紛紛仿傚楚國申包胥哭秦國乞援之事,而成清末有名的公車上書之事。次首言臺灣人民紛起自立,成立臺灣民主國,然在句尾有暗諷唐景崧之意。第三首則是稱易順鼎氣度不凡,為臺灣抗日奔走之心令吳彭年欽佩。第四首稱臺灣人民群起抗日,一腔熱血,忠義之心可鑑。後兩首則以易順鼎為臺灣籌措軍餉,四處奔走。雖然臺灣抗日之事終歸清廷割臺所導致,吳彭年仍不愧朝廷,同易順鼎一同為臺灣蒼生奮戰。
【作者】
吳彭年(?-1895),十八歲即為秀才,專攻詩文。遊歷至廣州,遂定居於該地。1895年春季,為候補縣丞而暫居臺北,劉永福聽聞其才華,延攬為幕客。後於八卦山戰役,陣歿,臺灣多為之感傷,如陳鳳昌為其收屍歸葬廣東,吳德功、連雅堂多有詩讚歎其事。
【注釋】
1. 定遠:應指甲午戰爭時沉沒的北洋旗艦定遠艦。
2. 峴山:應指峴山碑。位於湖北省襄陽縣南的峴山上,晉羊祜鎮守襄陽,有政績,及祜卒,後人建碑立廟,歲時饗祭,望其碑者,莫不涕泣。見《晉書‧羊祜傳》。或稱為「墮淚碑」。
3. 逐鹿:事見《史記‧淮陰侯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鹿為獵取的對象,比喻帝位,逐鹿意指爭奪政權。如:「逐鹿中原」、「群雄逐鹿」。亦作「爭鹿」。
4. 平蠻:平定蠻夷,指打敗日本。
5. 包胥甘作秦庭哭:申包胥,春秋時楚國大夫。本姓公孫,名包胥,因封於申,故號申包胥。與伍員友善,員以吳師伐楚,入郢,包胥入秦乞師,依庭牆哭七日,秦伯乃遣將定其國難,後昭王返國賞功,逃而不受。
6. 九重:帝王居住的地方,喻朝廷。
7. 斗柄寅回:指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東方,指回春之意。
8. 反側夷情:是指夷情反側,指日本不守信用,反覆無常。
9. 豈忘郇:郇,通荀。周代封國之一。豈忘記自己是郇國人。指臺灣人不忘自己是清國人。
10. 烏江羞渡八千旅:指項羽帶八千江東子弟兵渡江爭天下之事。
11. 孤島堅存五百身:指田橫不降之事。田橫出身田齊宗室,秦末狄縣(現山東高青東南)人。秦末戰爭時,曾為齊國宰相,一度自立為齊王,後兵敗,逃於海島(今田橫島)。漢高祖劉邦逼降,田橫不屈,自刎而死,其門客五百人皆自盡殉主。
12. 唐衢:唐衢,唐中葉詩人,屢應進士試,不第。所作詩意多傷感。見人詩文有所悲嘆者,讀後必哭。嘗游太原,預友人宴,酒酣言事,失聲大哭。 時人稱唐衢善哭。事見唐李肇《唐國史補》卷中、白居易《傷唐衢》詩二首、《舊唐書 •唐衢傳》。後用為傷時失意之典。
13. 大帥:指易順鼎。
14. 泥丸:指極小的軍隊。
15. 蕭蕭易水辭燕客:指燕太子丹請荊軻刺秦王之事。
16. 珠崖:西漢元封元年(前110年),路博德攻下海南島,設置珠崖郡(治今海南瓊山)、儋耳郡。西漢末年,罷棄珠崖、儋耳二郡。而收拾珠崖是暗喻要收復已經割讓的臺灣。
17. 緩騎欸段:欸段,即欸乃,船搖櫓的聲音。指易順鼎騎馬乘船,水陸奔走。
18. 嶢嶢:高峻貌。
19. 饞涎:因貪食而流的口涎。指日本欲吞清廷領土。
20. 讜論:正直的言論。亦作「黨論」。
21. 戎馬倥傯:形容軍務迫切、繁忙。
22. 賈長沙:賈誼(前200-前168)西漢洛陽人,為文學家兼政論家。文帝召為博士,超遷至太中大夫,所論列多見施行,因遭毀忌,出為長沙王太傅,遷為梁懷王太傅,後懷王墮馬死,誼自傷為傅無狀,年餘亦卒,世人稱為「賈太傅」、「賈長沙」,又稱為「賈生」。其往長沙就任時,渡湘水作弔屈原賦以抒發哀怨;而於長沙王太傅時,見鴞鳥飛入屋內,以為不祥,而作鵩鳥賦,是楚辭到漢賦之間重要的辭賦家。著有〈陳政事疏〉、〈過秦論〉等著名的政論文章。
23. 江南快捧援師檄:捧檄,奉命就任。指易順鼎替臺軍籌措軍餉之事。
24. 運靈蛇:靈蛇,指靈蛇之珠。古代傳說中的珍貴明珠。比喻超凡的才智。
25. 擊楫同浮犯斗槎:擊楫,晉朝祖逖率軍北伐,渡江至中流時,擊打船槳而立誓恢復中原。典出《晉書‧祖逖傳》。比喻收復失土,報效國家的壯烈情懷。
26. 澄臺:臺南府城八景之一。澄臺觀海。
27. 隘九州:阻隔,延伸為護衛。隘九州,指保衛國土。
【延伸閱讀】
1. 易順鼎〈寓臺感懷〉,《魂南集》。
(王嘉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