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1米三百錢,皚皚2纔一斗。聚囷漁利家3,乘此誇其有4。臺人不皆貧,亦豈盡富厚5。菜色6歎時艱,枵腹7絕薪槱8。官司榜平糶,人趨惟恐後9。一丁米三升,鞭扑10驚且走。攢簇擁吏胥11,蒙怒不厭醜12。公庭散未了,挈穉且扶耈13。誰謂臺陽14地, 盈阡更累畝15。名為產米鄉,亦有饑人否16。聞道昔先民,餘三在耕九17。貯粟預為計18,豐儲多聚朽19。今人何不然20,歲歉輒搔首21。謂是俗紛華22,虛糜23費已久。所以無盈餘24,饑來罄瓦缶25。窮廬有寒士26,捉襟常見肘27。米賤揚糠粃28,米貴懸杵臼29。三炊雖舉火30,茹草兼飯糗31。一聞米價高,歎息謀萊婦32。高堂33有老親,幼子尚黃口34。仰事與俯畜35,詩書36非瓊玖。欲賣不值錢,換米祇取咎37。洋洋泌水清,樂饑且自守38。海日高扶桑39,光華照戶牖40。春色不我靳41,綠到門前柳。頗愛陶潛節42,慷慨43莫相負。抗志44養其真,士行不可苟45。五斗懶折腰,三升豈輕受46。甘貧本素心47,肉食48匪吾偶。
【題解】
本詩為五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貳冊。米不僅為國人之主食,稻米生產更為臺灣農業重要經濟作物之一,清治時期,臺灣更為中國主要的產米區域,康雍時官方折徵田賦每石稻穀折算三錢六分,時米價格每石不過八錢。藍鼎元平朱一貴事件來臺時曾云:「近日斗米賣錢三百,某不自度量,移檄道府,借動倉穀三萬石,減價平糶。」動亂對於米價影響甚巨。除政治因素外,歲時豐歉牽動米價波動也關係民生甚大。陳輝本詩藉買米這件事,所陳述的正是臺灣這被稱為「產米之鄉」,卻遭「米價騰貴」的社會問題。突見商人的囤積漁利常民,胥吏平糶派糧之惡行,常民百姓的無奈。又年歲豐歉不一,民間遇歉,則罪臺灣民俗奢華(臺俗尚奢),故無所餘積之論,陳輝以己身凸顯此論非是外,並言自身雖為清貧之士,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自己何肯為三升平糶之米受辱,表現其個人不屈的氣格。為敘事兼抒情之作。
【作者】
陳輝(? - ?),字旭初,號明之,臺灣縣人。清乾隆3 年(1738)舉人。善文工詩。巡道劉良璧續修《臺灣府志》時曾聘為分輯;又應臺灣知縣魯鼎梅之邀,與廩生方達聖,生員盧九圍參與《續修臺灣府志》之纂修。連橫為輯錄三十七首,收於《臺灣詩乘》、《臺灣詩薈》。其詩多閒詠遊覽之作,連雅堂認為:「顧時際昇平,詩主敦厚。展卷低吟,尤勝於我輩之悲歌慷慨也。」
【注釋】
1. 市:買也。
2. 皚皚:潔白的樣子。
3. 聚囷漁利家囷:囷,圓形的穀倉。漁利,用不正當的手段獲取利益。
4. 有:有米也。
5. 盡富厚:盡,全也。富厚,財物豐厚。
6. 菜色:因飢餓而營養不良的臉色。
7. 枵腹絕薪槱:枵,音ㄒㄧㄠ。枵腹,空著肚子。槱,音ㄧㄡ ˇ。絕薪槱,聚積乾柴焚燒。此言無米可煮。
8. 榜平糶:榜,公告。平糶,音ㄆㄧㄥ ˊ ㄊㄧㄠ ˋ,遇荒年時,米糧價格高漲,官府為平衡物價,而將官倉裡的米糧以平價賣出,稱為「平糶」。
9. 人趨惟恐後:唯恐落後而競相搶先往前。
10. 鞭扑:指用鞭子責打。
11. 攢簇擁吏胥:攢簇,聚集在一起。吏胥,官署中掌理案牘的官吏。
12. 不厭醜:不厭,不憎惡、不厭棄。醜,羞恥、不光榮的事。
13. 挈穉且扶耈:挈,帶領。扶老攜幼。
14. 臺陽:臺灣之稱。
15. 盈阡更累畝:田地廣眾之意。
16. 否:用在問句句尾,表示詢問。
17. 餘三在耕九:耕種九年必有三年的餘糧。《語本禮記• 王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
18. 貯粟預為計:貯粟,貯存糧食。計,謀劃、打算、盤算。
19. 朽:腐爛、敗壞。
20. 不然:不如此、不這樣。
21. 歲歉輒搔首:歲歉,歉收。輒搔首,用手搔髮,形容心有所思或煩急的樣子。
22. 俗紛華:繁華熱鬧。言指臺灣俗尚奢。
23. 虛糜:枉費、浪費。
24. 無盈餘:指沒有多餘的糧食。
25. 饑來罄瓦缶:饑,饑荒。罄瓦缶,器皿中空無一物。無儲備之糧。
26. 窮廬有寒士:家境貧寒、身分卑微的人作者自喻。
27. 捉襟常見肘,形容人衣衫破敗。言生活不豐足。
28. 糠粃:音ㄎㄤ ㄅㄧ ˇ,穀類廢棄不可食的部分。
29. 杵臼,杵與臼。泛指舂搗物品的器具。
30. 舉火,生火煮飯。
31. 茹草兼飯糗:糗,音ㄑㄧㄡ ˇ,飯糗茹草,形容所吃的東西極為粗陋。比喻貧賤。
32. 謀萊婦:謀,謀求找尋。萊,植物名。藜科藜屬,一年生草本。葉卵形,質柔形闊,邊緣呈鋸齒狀。有香氣,嫩葉可食。亦稱為「藜」。
33. 高堂:稱謂。對父母的敬稱。
34. 黃口:幼小的孩童。
35. 仰事與俯畜:事親與撫幼之事。
36. 詩書:泛指一切經書。
37. 取咎:受到責難。
38. 洋洋泌水清,樂饑且自守:《語本詩經• 陳風• 衡門》:「泌之洋洋,可以樂飢。」指隱者能自得其樂。
39. 海日高扶桑:古代相傳東海外有神木叫扶桑,是日出的地方。《離騷》:「飲余馬於咸池兮,總余轡乎扶桑。」後為太陽的代稱。
40. 戶牖:牖,音ㄧㄡ ˇ。門窗。
41. 靳:吝惜。
42. 頗愛陶潛節: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棄彭澤縣令的官位而歸隱家園之事。
43. 慷慨,志氣昂揚。
44. 抗志,志向高尚不屈。
45. 行不可苟,行為正直,不隨便與人同流合汙。
46. 五斗懶折腰,三升豈輕受:指前述一丁米三升,鞭扑驚且走之事。
47. 素心:本心。
48. 肉食:比喻享有厚祿高官受供養的人。
【延伸閱讀】
1. 胡健〈薯米〉,《全臺詩》第貳冊。
2. 陳肇興〈春田四詠:穫稻〉,《全臺詩》第玖冊。
3. 陳肇興〈秋田四詠:穫稻〉,《全臺詩》第玖冊。
4. 許夢青〈貴米謠〉,《全臺詩》第拾玖冊。
(邵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