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收桃核,王母拍手笑1。蟪蛄鳴青松2,謫仙3揶揄妙。忽向瓦盆求喬木4,盜泉居士不自料5。波羅蜜樹出海隅,傳種昔與蘭人6俱。敷榮奚啻三年楮7,碩果乃似五石瓠8。大地撮來9非吾土,種藝10自笑立錐無。成蔭成實竟誰取,散木散人姑相須11。蜜子應軒渠12,先生計何愆13。盧橘限江汜14,黃楊厄閏年15。天工人可代,物性誰能遷。我本南產君北客,一時臺灣兩湊泊16。適熱殺君寒殺我,何不各去生處樂。吳剛斫桂桂不倒,宋人揠苗苗乃槁。微物消長亦有天,灌培何如化工17好。直饒18辛苦依客土,陰陽以外皆繆巧19。他年君骨塵又銷,波羅蜜樹未合抱。蜜子莫云爾20,先生有所思。諦觀21宇宙際,端倪有誰知。萬象幻浮動,修短物自私。久麥作蝶蝶作莊22,髑髏水土蛙衣蒼23。夸父杖頭日未落,麻姑采采東海桑24。桑也繭也蠶蛾蛹,公道穩密化機動25。渾沌一鑿鬼夜哭26,人間空有盤古冡27。婆羅蜜子會也否,汝未曾生我不死28。老瓦盆中風月寬,不妨遊戲只如是。繇來29椿菌30看空空,彭祖殤子31理可通。待吾五十六億七千萬年後,領略優曇鉢羅花32下風。
【題解】
本詩為雜言古詩,載於《臺灣日日新報》,1902 年11 月9 日,第1 版。依作者個人詩集《盜泉詩稿》所載,波羅密的種子來自臺南,旅居臺北的作者,嘗試將其在種植在家中瓦盆內。詩中作者藉由種植波羅密一事,抒發個人對生命漂泊的見解,認為不應執著於物像,要領略自然變化循環不斷的道理。
波羅密樹,原產於印度與東南亞,唐代傳入中國,傳至臺灣時間則不可考,清代志書多記載為荷蘭人所傳入。身為日人的作者,來臺方見此種熱種帶植物,本著新鮮好奇而種植,卻又擔心種植環境欠佳,會讓樹木成長不佳,因而引發內心的自我思辨。
【作者】
小泉盜泉(1867-1909),原名政以,字子潔,號盜泉,平素以號行世,日本奧州盛岡人。師事板桓桑陰、山崎鯢山學習漢詩文,先後擔任小學教員與低階官吏,後改行擔任記者。明治32 年(1900),受邀來臺,任職於《臺灣日日新報》,隔年因批評內閣而去職,短暫回日後,再來臺擔任臺南廳事務囑託,後轉任台北警察本署擔任囑託,奉命修編《治匪史》。明治37 年(1904)開始擔任民政長官後藤新平秘書,後隨後藤前往滿州任職而離臺。
小泉盜泉在臺期間,作品多發表於《臺灣日日新報》,亦曾與館森鴻、中村櫻溪等在臺日本漢文人合組詩社「淡社」,為日治初期重要日籍漢文人。身故後,遺稿由胞弟小泉政忠與館森鴻彙編為《盜泉詩稿》。
【注釋】
1. 漢武收桃核,王母拍手笑:兩句典出《漢武故事》,傳說西王母贈漢武帝桃子,武帝有感滋味甚佳,收藏桃子果核打算自行栽種。而西王母嘲笑此舉,並說明此物為天上佳果,非人間所能種植,告誡武帝別作無用之舉。
2. 蟪蛄鳴青松:蟪蛄,音ㄏㄨㄟ ˋ ㄍㄨ,蟬的一種。此句典出李白〈擬古〉其八:「蟪蛄啼青松,安見此樹老」,意指蟬短暫的生命,那能知曉松樹歲月之長久。作者藉此典故,比喻自身之無知。
3. 謫仙:本指謫居世間的仙人,亦為李白之雅稱。詩中專指李白而言。
4. 喬木:高大的樹木。
5. 不自料:自己估量失算。
6. 蘭人:日本對荷蘭人的傳統稱呼。
7. 敷榮奚啻三年楮:所開的花與楮花何其相似。敷榮,開花。奚啻,何止;豈但。三年楮,花三年才雕刻完成的楮葉,典出《韓非子• 喻老》,多喻指模仿亂真。此處一語雙關,點出波羅密花與楮花外型相似。
8. 五石瓠:可容五石的大葫蘆,典出《莊子• 逍遙游》,藉此強調波羅密果實之大。
9. 撮來:本指用三隻手指取物,後引申為拉攏,撮合。
10. 種藝:即種植。
11. 相須:相,互相依存,互相配合;須,等待之意。相互等待。
12. 軒渠:歡悅貌;笑貌。
13. 何愆:何以會失算。
14. 盧橘限江汜:盧橘,金橘的別稱。江汜,江邊。金橘只能生長在水邊。
15. 黃楊厄閏年:黃揚在閏年不長反縮。古代傳說黃揚木生長不易,若遇到閏年,不僅不會生長,反而會縮短。
16. 湊泊:湊合。
17. 化工:指自然的造化者。
18. 直饒:猶縱使,即使。
19. 繆巧:詐術與巧計。
20. 莫云爾:別這麼說。
21. 諦觀:審視,仔細看。
22. 久麥作蝶蝶作莊:麥子會變化出蝴蝶,而蝴蝶會變成莊子。久麥作蝶,典出干寶《搜神記》,為古人觀察物像變化後的想像。蝶作莊,即指莊周夢蝶之典。
23. 髑髏水土蛙衣蒼:蛙衣,又稱「蝦蟆衣」,為青苔之別稱。髑髏在水濱自然會長出青苔。典出《莊子• 至樂》,文中記載列子對著髑髏,暢談天地變化之理,並指出事物處於陸地和水面交界之處,就會產生青苔。
24. 麻姑采采東海桑:麻姑,神話中的仙女,曾三次看見東海化為桑田。采采,茂盛,眾多貌。麻姑看見東海化為生長茂盛的桑田。
25. 穩密化機動:指蠶由包覆之蛹,化身為翻飛之蛾。
26. 渾沌一鑿鬼夜哭:渾沌鑿開七竅後便身亡。典出《莊子‧ 應帝王》,傳說渾沌為中央之帝,天生無口鼻耳目,鑿開後即死。後以渾沌比喻自然淳樸的狀態。
27. 盤古冡:盤古的墳墓。相傳盤古開天力盡而亡,身體化為山川物像,又《述異記》記載後人追葬盤古,在南海築有盤古墓。
28. 汝未曾生我不死:你不曾出生,我也不會死亡,意指生命歷程不過是自然變化的反覆循環。
29. 繇來:繇,音ㄧㄡ ˊ,通「由」字。即由來。
30. 椿菌:指生命的短長。《莊子• 逍遙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31. 彭祖殤子:彭祖,傳說中的活到八百歲的長壽者。殤子,未成年而死者,短命的人。整句典出《莊子‧ 齊物論》:「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意指夭折與長壽之間,並沒有什麼分別。
32. 優曇鉢羅花:佛教經典中,傳說三千年一開的祥花,每次花開將有神佛降世。
【延伸閱讀】
1. 小泉盜泉〈用下栽猨猴蘭戲作〉,《盜泉詩稿》。
2. 小泉盜泉〈楊花〉,《盜泉詩稿》。
(張明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