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潺潺綠漸生,銀瓶汲向烘爐烹。
煙煤散漫獸炭1 熾2,火星一點光精瑩。
初似趙姬調鳳柱3,儵4 聞秦女吹鸞笙5。
蟹眼已過魚眼沸6,切切竅中蒼蠅聲7。
翣時幻作雪花舞,奔波跳沫心駭驚。
兩耳雜聽萬松怒,長飆8 颼颼何善鳴。
颯9 沓10 吼號豗11漰湃,一洗從前笛與箏。
奇如龍湫12 絕頂瀉瀑布,大珠小珠閃眸睛。
縱如八月觀濤廣陵曲13,素車白馬前後迎。
猛如淮渦水怪14 不受縛,揉斷鐵鎖互抵撐15。
童律與鳥木16,四目空直瞠。
突如大海戲蛟鯨,北溟浴鯤鵬17。
揚鬐拍浪銀山18 倒,馮夷天吳19 紛鬥爭。
瑰形20 異狀殊難殫21,乾坤22 煮在半鎗鐺23。
我把紫筍24 擇,君把碧甌擎。
火候水性剛恰好,茶香色味真三清。
十碗我不辭,八碗請君傾。
一飲兩腋風欲至,再飲五斗酒醒酲25。
茶神合揖陸羽26 坐,水厄詎27 將王濛28 評。
有句聯石鼎,有書召彌明。
日日飲茶當飲酒,槍兮旂39 兮羅交呈并。
顧渚30 由來留舌本,建溪31 未是空得名。
就中一種密雲龍32,勝于仙人之玉瓊,屈子之菊英33。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拾壹冊。題名為「煎茶歌」。煎茶法是唐代陸羽《茶經》中所記載的一種烹煎方法,其茶主要用餅茶,經炙烤、碾羅成末,侯湯初沸投末,並加以環攪、沸騰則止。而煮茶法中茶投冷、熱水皆可,需經較長時間的煮熬。煎茶法的主要程式有備器、選水、取火、侯湯、炙茶、碾茶、羅茶、煎茶(投茶、攪拌)、酌茶。煎茶法在中晚唐很流行,唐詩中多有描述;至於宋朝流行點茶法,煎茶法遂漸趨衰亡。
本詩主要描述作者煎茶的過程:前二十八句,從汲水入瓶、燒炭點火起,詳細描寫了茶水沸騰的階段與其形狀、聲響等;其中使用了諸多前人詩詞曲樂之典事與各種神話,作為聲狀之比喻,從趙姬、秦女、廣陵曲,到淮渦水怪、童律、鳥木、北溟鯤鵬、馮夷、天吳等等,一層一層的堆疊,將感官想像發揮到極致,也表現了作者極細膩的觀察力;最後十九句,寫品茶的經過與經驗,兼舉數種名茶,做了簡單的評價。
【作者】
呂汝修(1855-1889),官章賡年,號宜壽,又號餐霞子,以字行。神岡三角仔呂炳南次子。光緒元年(1875)生員,光緒14 年(1888)舉人。家豪富,購書兩萬餘卷,築筱雲軒藏之。師事吳子光。與其兄呂汝玉、其弟呂汝成合稱「海東三鳳」。著有《餐霞子遺稿》、《海東三鳳集》(合著)、《竹溪唱和集》(合著)。
【注釋】
1. 獸炭:做成獸形的炭,亦泛指炭或炭火。《晉書• 外戚傳• 羊琇》:「琇性豪侈,費用無復齊限,而屑炭和作獸形以溫酒,洛下豪貴鹹競效之。」
2. 熾:音彳ˋ,火焰旺盛,引申為猛烈之意。
3. 趙姬調鳳柱:趙姬,戰國時代趙國名妓,被呂不韋買下,後獻給趙國為人質的秦國公子異人。秦昭王48 年(西元前259)生下兒子贏政,贏政登位後,成為王太后;此當諭指美人。調,調音;鳳柱,蕭之樂器的美稱,如「鳳管鸞笙」;此句形容茶水初煮時,猶美人調弄管蕭,輕柔而緩慢的景象。
4. 儵:音ㄕㄨ ˋ,同「倏」,忽然、快速之意。
5. 秦女吹鸞笙:秦女,穆公女弄玉,漢劉向《列仙傳• 蕭史》:「(蕭史)善吹簫……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曹植〈仙人篇〉有:「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鸞笙,管笙之樂器的美稱。此句形容茶水倏地沸騰,其聲彷若笙簧之鳴,清晰而透亮。
6. 蟹眼已過魚眼沸:蟹眼,螃蟹的眼睛,形容水初沸時泛起的小氣泡;魚眼,水初滾為蟹眼,泡漸大為魚眼,此句形容茶水由初沸到微沸時的形狀;蘇軾〈試院煎茶〉:「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
7. 切切竅中蒼蠅聲:切切,狀聲詞,形容聲音輕細。此句言沸水中心孔洞發出如蒼蠅飛的輕細聲音。
8. 飆:音ㄅㄧㄠ,暴風。
9. 颯:音ㄙㄚ ˋ,形容風聲,或風吹動樹木枝葉等的聲音。
10. 遝:音ㄊㄚ ˋ,有重複、多之意,水翻騰沸湧亦稱遝。
11. 豗:音ㄏㄨㄟ,撞擊、撞擊聲。
12. 龍湫:湫,音ㄑㄧㄡ,水潭。龍湫,龍潭。
13. 廣陵曲:《廣陵散》又名《廣陵止息》,譜的是戰國勇士聶政刺殺韓相俠累的故事;魏晉時,嵇康從一位老者之傳授指點學得此曲,其後嵇康遭司馬氏迫害,臨刑前仍從容不迫,索琴彈奏此曲而慨然歎曰:「《廣陵散》於今絕矣!」
14. 淮渦:傳說中的淮水神名。
15. 抵撐:抵,擠推;撐,支持、抗拒。抵撐,指相互擠推、抗拒。
16. 童律與鳥木:助禹治水之二神祇。唐末陳翰《異聞集》載大禹治水,來到淮河,見一水妖名巫支祈,十分兇猛,以身將淮水岸觸崩,禹即派地神烏木田、童律與戰,但均敗下陣來云云。
17. 北溟浴鯤鵬:北溟,北海;鯤鵬,出自莊子的《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此句形容沸水激滾,如浪掀起,猶鯤鵬在北海沐浴,壯闊驚天。
18. 銀山:指浪花高捲所形成的、狀如山勢的浪濤。
19. 馮夷天吳:皆古代的水神。馮夷,傳說中的黃河之神,即河伯。天吳,吳地之水神,八首人面,虎身十尾。
20. 瑰形:奇特、傑出之形貌
21. 殫:盡。
22. 乾坤:八卦中的兩爻,代表天地。
23. 鎗鐺:音ㄑㄧㄤ ㄉㄤ,狀聲詞,金屬撞擊的聲音。又、鐺,音ㄔㄥ,古代也指一種有腳的鍋。
24. 紫筍:產於湖州(今浙江吳興)長興顧渚山的一種茶,由於嫩葉微帶紫色,葉背卷曲似筍殼,故名紫筍;陸羽作《茶經》評其為「茶中第一」。
25. 酲:音ㄔㄥ ˊ,病酒,酒醉昏沉的樣子。
26. 陸羽:陸羽(733-804),字鴻漸,唐朝復州竟陵(今湖北天門市)人。一名疾,字季疵,號竟陵子、桑苧翁、東岡子,又號茶山禦史。所著《茶經》總結唐及其前代有關茶業科學知識和實踐經驗,是世界第一部茶書專著,《新唐書• 陸羽傳》雲:「羽嗜茶,著經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備,天下益知飲茶矣。」後被譽為「茶聖」、「茶仙」,晚唐逝世後,被祀為「茶神」。
27. 詎:音ㄐㄩ ˋ,豈,怎。
28. 水厄詎將王濛評:王濛(309-347),字仲祖,小字阿奴,太原晉陽(今山西太原)人。東晉名士、外戚,官至司徒左長史。王濛好飲茶,有人至輒命飲之。士大夫有前往拜會者,則曰:「今日有水厄」。
29. 旂:音ㄑㄧ ˊ,同「旗」。
30. 顧渚:湖州(今浙江吳興)長興顧渚山,以產紫筍茶聞名。紫筍茶形質俱佳,乃上貢珍品,唐時還在顧渚山中的金沙泉邊設立「貢茶院」,專為皇家製貢茶。
31. 建溪:茶名,產於閩江上游建溪一帶的茶稱為建溪茶,泛稱建茶。建茶之名,最早見於唐代陸羽《茶經》,到了宋代,被蔡襄《茶錄》稱之「建安之品」,成為一朝時尚,文人歌頌者極多。
32. 密雲龍:屬於建茶的一種,出自進貢用的龍鳳團茶而圖紋更精緻者。龍鳳團茶乃壓製成小茶餅的蒸青綠茶,其外形印有龍鳳團案,故名之,因工藝精緻,產量極少,主要作為進貢用。
33. 屈子之菊英:屈子,屈原;菊英,秋菊之落花;屈原《離騷》:「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此以比喻自己的修身潔行。
【延伸閱讀】
1. 楊爾材〈煎茶〉二首,《近樗吟草》。
(陳素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