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嶼金門,太武山巀嵲1。
對峙曰臺灣,昔號鯨鯢穴。
我父將水師,奉檄靖餘孽2嘉慶十年(1805),
蔡逆入臺,家君合大軍擊破之。
嗟我生也晚,未隨觀溟渤3。
十三遊東甌,十五客南粵。
便欲乘長風,一訪神仙窟。
適值戍臺兵,肆攘警報發。
我父仍奉命,權署安平缺4。
維時秋八月,治裝戒士卒5。
疾馳六百里,過門不肯歇泊舟金門後浦港,
守風請家君登岸,不許。拔碇出料羅港名,
在金門東,浪湧長空沒6。戰艦輕如梭,
隨波為凹凸7。漸至黑水溝,鬼哭陰雲結8。
大魚能吞舟,腹有死人骨。水立龍尾垂,
掀簸舟屢蹶9。夜聞人語喧,云是補艙裂10。
亞班登桅巔,整帆虞風折亞班,海舟理帆繩者。
倏忽鹿耳門,指點旌旗掣11。官弁紛來迎,
鳴鉦撐竹筏12。轉思風不息,落漈命當絕13。
出險如再生,驚定翻愉悅。
軍靜民久安,寒暑今再閱。
平生誇壯遊,夢寐猶恍惚。
何當更東行,使我壯心切。
【題解】
本詩為五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肆冊。此詩為作者第一次來臺所作的紀錄,時間在道光4年(1824),他跟隨父親林廷福接任安平副總兵官而至臺。詩作描繪自己未出發前,對於旅程充滿了期待,慨歎太晚出世,未能目睹父親海上征戰的風采;出發後,途經黑水溝遭遇海上颶風,驚險萬分;最後終於平安抵達鹿耳門港,宛如重生般,從驚恐的情緒轉回喜悅,而增強了雄心壯志。全詩書寫採用既寫實又富含誇飾的手法,實寫林廷福赴任的戒慎恐懼、海上遭遇颶風船艙破損的危險;誇寫黑水溝陰氣森森、大魚吞舟食人的景象,讓人彷彿跟著作者身歷一趟道光4年(1824)時的黑水溝。
【作者】
林樹梅(1808-1851),字嘯雲、瘦雲,福建同安金門人。本姓陳,後過繼給姑丈林廷福。道光4年(1824)隨養父林廷福到臺,6年(1826)又隨之來臺駐西螺堡,調署澎湖左營遊擊,對海上事務極為嫻熟。16年(1836)任鳳山縣曹瑾幕僚,治埤頭水利,又曾協助平劉藍反清事件。林樹梅生平好山水遊,喜吟詠、工篆刻、善畫。曾從周凱、玉屏書院高澍然學古文,著有《沿海圖說》、《戰船占測》、《嘯雲詩鈔》、《嘯雲文鈔》、《嘯雲鐵筆》、《日記》等。
道光四年(1824),家君署臺灣安平副總兵官,樹梅侍行。越二年歸,作〈渡臺記〉一篇。意有未盡,復成紀事詩,鴻爪雪泥,有不堪回首者已。
【注釋】
1. 我家嶼金門,太武山巀嵲:巀嵲,音ㄐㄧㄝˊ ㄋㄧㄝˋ,高聳之意。兩句自我介紹家住金門,太武山高聳的島上。
2. 我父將水師,奉檄靖餘孽:將,統帥。檄,音ㄒㄧˊ,古代官府用來徵召或聲討的文書。靖,平定之意。餘孽,殘存未盡的反抗份子。此謂我的父親林廷福奉命前來平定殘存未盡的反抗份子。
3. 嗟我生也晚,未隨觀溟渤:溟渤,溟海和渤海,泛指大海,此處指海上的戰事。慨歎自己生得太晚,未能親見父親林廷福在臺海大破蔡牽、朱濆的往事。
4. 我父仍奉命,權署安平缺:指林廷福於道光4年(1824)奉命接替吳得勳擔任安平水師協副將。
5. 維時秋八月,治裝戒士卒:治裝,整理行囊。據林樹梅〈渡臺灣記〉:「道光四年閏七月,家君自海壇奉檄護臺灣水師副總兵事」,對照可知林樹梅及其父來臺時間、目的。
6. 拔碇出料羅,浪湧長空沒:料羅,金門重要港口之一,在今金門縣金湖鎮料羅村內。碇,穩定船身的大石。沒,音ㄇㄛˋ,沉落。
7. 戰艦輕如梭,隨波為凹凸:梭,謂織布機中牽引緯線的器具。此指戰艦快速穿梭於海上,船身隨著海浪起伏顛簸。
8. 漸至黑水溝,鬼哭陰雲結:黑水溝,指位於澎湖東北方的黑潮支流,因洋流水色偏黑而得名。陰雲,天色陰暗時的雲。結,集結。兩句謂船行至黑水溝,週遭佈滿陰鬱、森森的鬼氣。
9. 水立龍尾垂,掀簸舟屢蹶:「水立龍尾垂」句對照〈渡臺灣記〉:「黑雲垂海,海壁立。舟人曰:出鼠尾邪?海船以龍吸水行雨為出鼠尾」,可知謂其遭遇海上「鼠尾龍風」(即颶風)。掀簸,顛簸之意。蹶,ㄐㄩㄝˊ,顛仆。
10. 夜聞人語喧,云是補艙裂:喧,人聲吵雜喧嘩。艙裂,謂船艙破裂。
11. 倏忽鹿耳門,指點旌旗掣:鹿耳門,地名,在今大臺南市安平港北邊。旌旗,泛指旗幟。掣,音ㄔㄜˋ,舉起。
12. 官弁紛來迎,鳴鉦撐竹筏:弁,謂清代基層武官。鉦,古代樂器的一種。兩句指在地官兵演奏樂器撐著竹筏前來迎接。
13. 轉思風不息,落漈命當絕:漈,音ㄐㄧˋ,謂海底深陷凹處。落漈,指落水跌入海裡深處。
【延伸閱讀】
1. 林樹梅〈臺灣感興三首〉,《全臺詩》第肆冊。
2. 林樹梅〈再渡臺灣呈曹懷樸明府〉,《全臺詩》第肆冊。
(吳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