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尾溪水似無定河
雕陰山下綏州道,擂紫騮衝無定河1。水迴
沙走不敢立,停留頃刻身蹉跎2。行到天南
渡吼尾,涾沱不啻重經過3。自斗六門繞柴
社,派分貫串東西螺4。是時秋旱井泉涸,
蕩潏盤盓旋為渦5。方春一雨黿鼉舞,縱有
班匠無輕艖6。當年上馬身手捷,銀鞍不動
根連柯7。今乘笋輿仗人力,諸蕃火伴來犇
波8。虯螭罔象競擎捧,爬沙百腳工騰那9。
昔不動顏今股栗,織愁編臆紛千梭10。平
生作事耿奇氣,履險弗懼心靡他11。毋迺
勇怯隨年改,念此迸淚雙滂沱12。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壹冊。寫於康熙44 年(1705)秋天,孫元衡北上視察諸羅縣的途中。孫元衡於卅歲以前曾遊歷中國西北甘肅陝西一帶,康熙28 年(1689)時經過陝北無定河,作〈發綏德州經無定河感作〉一詩,現存於《片石園詩》卷一。那時他年約廿八歲,並無官職在身。在年近五十的年紀,孫元衡因公務視事諸羅縣境,在經過吼尾溪時,看到吼尾溪沙水漫流的景象,便憶起綏德州無安河,以及自己年輕氣盛時無畏地面對無定河的勇氣。所以此詩副標便道吼尾溪水似無定河,通篇描寫渡吼尾溪時,也與自己年輕時渡無定河經驗相比況。
雖然虎尾溪難渡,但是孫元衡這首詩卻花了很多的篇幅在感嘆自身的年老,並把渡無定河經驗與渡吼尾溪經驗相提並論。前面兩句寫得年少氣壯,手控轡韁就想衝渡無定河,但看到水迴沙走的無定河,卻又使勇氣喪失。雖然「停留頃刻身蹉跎」,不敢冒然涉水,但是一開始想衝無定河的氣勢還算年少勇敢,況且是騎馬,與此詩後半段乘橋渡河,形成鮮明的對比。從「自斗六門」句開始,便是描寫吼尾溪的特色,先言其流域廣大,不止流貫東螺社、西螺社,還分成東螺溪與西螺溪兩支流。詩的中段以後,將自己渡吼尾溪的怯弱身態描寫出來,雖然坐轎子,但是還是覺得驚懼。尤其坐在轎子上時,形容轎夫為「爬沙百腳」在河沙中前進,極為生動幽默,而將「愁」形象化,以織愁為喻,愁緒紛如千梭,亦是貼切活潑。
最後四句感嘆因年齡增長,而「勇怯隨年改」,昔日之勇敢,面對無定河時能「上馬身手捷」,但今日坐於轎上卻「股栗」,昔日履險弗懼之耿奇氣,於今安在哉?孫元衡此詩,藉吼尾溪與無定河比較,襯出自己之今昔對比。也從他股栗渡河的描寫中,讓我們可以看到孫元衡那個年代橫渡吼尾溪的艱辛。
【作者】
孫元衡(1661- ?)。見〈海波夜動燄如流火天黑瀰漫亦奇觀也〉。
【注釋】
1. 雕陰山下綏州道,擂紫騮衝無定河:綏州,位於今陝西省北部榆林市區綏德縣。雕陰山,據《太平寰宇記》卷三十六記載:「雕陽山,在縣南二十里。山夾土石,為鷹雕之所居」。唐.韋莊詩作〈綏州作〉前兩句即是:「雕陰無樹水南流,雉堞連雲古帝州。」擂,敲擊拍打。紫騮,古駿馬名。無定河,黃河支流,流經陝北榆林地區,也流過綏州。無定河因水流濃濁,水勢盛大,泥沙沉澱於河床,致使河流走向難以穩定,故以「無定」名之。此句指孫元衡漫遊陝北時,騎駿馬欲橫渡無定河。
2. 水迴沙走不敢立,停留頃刻身蹉跎:水迴沙走,形容河水奔湍,沙隨水走。頃刻,片刻、極短的時間。蹉跎,失足跌倒,此指孫元衡震懾於無定河水勢,似乎於馬上坐不定穩。
3. 行到天南渡吼尾,涾沱不啻重經過:天南,本指嶺南,此指臺灣。涾沱,水波推湧的樣子。不啻,如同、無異於。
4. 自斗六門繞柴社,派分貫串東西螺:斗六門,今斗六市附近,為臺灣中部南北咽喉之地。柴社,柴裏社。黃叔璥於《臺海使槎錄》卷五〈番俗六考〉中記載「北路諸番三」有西螺、東螺、斗六(一名柴裏),因此可知此聯描寫虎尾溪流經斗六社、東螺社、西螺社等三社。清代臺灣原住民聚集的部落通稱「社」,漢人聚落稱「庄」。
5. 是時秋旱井泉涸,蕩潏盤盓旋為渦:蕩潏,涌騰起伏。盤盓,猶盤渦,水旋流形成的深渦。
6. 方春一雨黿鼉舞,縱有班匠無輕艖:方春,當春之時。黿,音ㄩㄢ ˊ,大鱉。鼉,音ㄊㄨㄛ ˊ,某種大型鱷,也稱揚子鱷、鼉龍、豬婆龍,體長丈餘,皮可製鼓。黿鼉,泛指大型水族動物。班匠,古代公輸班及匠石的並稱,後以代稱技術良好的工匠。艖,音ㄔㄚ,小船。此聯意謂若等春天水漲,則水族於水中放肆,就算有像班匠那種巧匠,也製造不出渡河的舟船。
7. 當年上馬身手捷,銀鞍不動根連柯:銀鞍,配有銀飾的馬鞍。柯,常綠大樹的根莖。此句意謂當時年輕氣盛,尚被無定河的氣勢所沮,座騎如立根於地的柯樹一動也不動。
8. 今乘笋輿仗人力,諸蕃火伴來犇波:筍輿,竹輿、竹轎。火伴,同伙伴,指同伴。犇波,同奔波。
9. 虯螭罔象競擎捧,爬沙百腳工騰那:虯螭,虯龍與螭龍。罔象,古代傳說中的水怪。擎捧,舉起、向上托。爬沙,在沙地上爬行。百腳,蜈蚣的俗稱。工,擅長。騰那,本指拳術中竄跳竂閃的動作,這裡指轎夫抬轎過河的嫻熟動作。此聯上句指渡河時,孫元衡坐於轎子上,似乎水中出現水怪準備抓攫他下水,而諸番伙伴們在抬轎過河時,像蜈蚣爬行過水底沙地般熟練。
10. 昔不動顏今股栗,織愁編臆紛千梭:不動顏,神色自若、不驚恐。股栗,大腿發抖,非常恐懼。臆,揣想。織愁編臆,意指「編織愁臆」。紛千梭,指愁臆如梭,紛紛交織而來。
11. 平生作事耿奇氣,履險弗懼心靡他:耿,強硬耿直。履險,涉險。心靡他,謂無二心、不分心。
12. 毋迺勇怯隨年改,念此迸淚雙滂沱:毋迺,豈非、莫非。勇怯,勇敢與怯懦。迸淚,流淚。滂沱,本指水勢盛大,此指淚水滿臆。
【延伸閱讀】
1. 陳學聖〈虎尾溪〉,《全臺詩》第肆冊。
2. 林豪〈虎尾溪〉,《全臺詩》第玖冊。
(陳家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