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轅1暮過曾文溪,溪水嗚咽烏亂啼。
匪賊出沒劫行旅2,血沁碧車吹餘凄3。
我有寶刀猶未試,拂鞘閃電奔魑魅4。
此行幸不衂鋒鋩5,敢云盤錯分利器6。
聞說戍兵7討賊巢,深搜澗谷除蘧茅8。
連日進剿焚山寨,遙看黑煙濛濛起嵺崤9。
卻愁奔竄騷四境,處處村閭10傳夜警。
我來投宿灣裡村11,擊柝12聲中殘月冷。
嗟乎土匪土匪汝亦人,掠奪胡為禍良民。
莫是少壯不受訓13,習竟為性悖其真14。
君不見我朝15崇學重禮樂,男女七歲皆就學16。
率土何濱不王臣,願令文化洽荒服17。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載於《臺灣日日新報》1898 年9 月8 日01 版。相較於清初宋永清在詩中表現的「中夜漫漫發旅愁」,清末吳士功的「蹉跎歎行役,前途何處棲」,日人結城蓄堂表現出來的,則是充滿險阻的曾文溪。明治30 年(1897)11 月27 日《臺灣日日新報》上就開始出現「匪報又到る」、12 月14 日刊載「匪心太忍」等新聞,除了搶劫過往行人外,也常會打劫郵包,可知當時曾文溪畔頗不平靜。
詩中提到溪邊盜賊為禍,搶劫過往行旅,以致於「血沁碧車」,詩人經過時,雖然聲稱有寶刀可防身,但「幸」字也點出未碰上盜賊的慶幸之意,顯示他還是懷有恐懼的。這一批橫行曾文溪的盜賊,後來遭到官方派兵圍勦,「聞說戍兵討賊巢……處處村閭傳夜警」等句形容盜賊在官兵討伐時奔竄逃逸的情形,明治31 年(1898)6 月8 日《臺灣日日新報》出現「九重橋附近土匪討伐計畫」,不知是否跟詩人所寫的圍勦行動有關?但可以確認的是,當詩人至灣裡村投宿時,已是「殘月冷」,可見當時戰況激烈,以致亂後殘破不堪。詩中以「莫是少壯不受訓,習竟為性悖其真」和「君不見我朝崇學重禮樂,男女七歲皆就學」的臺日對比,凸顯殖民者的優越感,「率土何濱不王臣,願令文化洽荒服」則是認為日本文化遠高於臺灣,希望臺灣在日本統治之下能夠完全臣服,不要反抗之意。
【作者】
結城蓄堂(1868-1924),字治璞,日本兵庫縣人,著名漢詩人。於明治31 年(1898)春來臺,應新竹縣知事櫻井勉之邀,與宮崎來城為「竹塹新誌」擔任主筆,並參與「臺南縣誌」編輯,後又參加以兒玉源太郎總督別邸「南菜園」為中心,由籾山衣洲創立的「穆如吟社」。1898 年底因父病返日,後游中國,有「踏遍山河四百州」(〈鵬飛行〉)之豪語。
結城蓄堂在日本與宮崎來城、久保天隨、上村賣劍等在東京田區淡路町倡設同好會,以專研漢詩文為主,鼓吹文運,誘掖後進,還刊行雜誌《新詩文》月刊;也參加東京的隨鷗吟社。後據報載(《臺灣日日新報》1912 年7 月8 日),結城蓄堂曾因偽造官印詐欺取財被判六個月徒刑。在臺期間留下許多詩賦及水墨作品。
【注釋】
1. 輕轅:轅,車前用來套駕牲畜的兩根直木,左右各一,借代為車。輕車,輕便的車子。
2. 行旅:旅客。
3. 血沁碧車:沁,滲入。碧車,油碧車,用油漆塗飾的華麗車子,為古代貴族婦女所乘坐。這裡形容血流之多,滲入碧車之中。
4. 拂鞘閃電奔魑魅:鞘,刀套。拂鞘即拔刀。魑魅,傳說中山林間害人的精怪。人面獸身四足,好魅惑人,為山林異氣所生。當我拔出寶刀,銳利的刀氣像閃電一般,連精怪都嚇得四處狂奔。
5. 此行幸不衂鋒鋩:衂,音ㄋㄧㄡ ˋ,血染刀刃。鋒鋩,刀劍最鋒利的部分。
6. 敢云盤錯分利器:盤錯,盤旋交錯,這裡指盜賊為禍的混亂場面。本句為倒裝句法,指哪裡敢說是因為手中寶劍,將原本盜賊為禍的混亂場面給結束掉呢?
7. 戍兵:守邊的軍士。這裡指日人組成的軍隊。
8. 蘧茅:蘧麥與茅草。
9. 嵺崤:音ㄌㄧㄠ ˊ ㄧㄠ ˊ。嵺,高峻。崤,崤山。這裡指高山。
10. 村閭:鄉里。
11. 灣裡村:位於今臺南市。三百多年前二層行溪(今二仁溪)有兩個主要的出海口,北出海口在臺江內海的第五和第六鯤身之間(今喜樹),而南出海口則是在第七鯤身的南邊(今高雄縣茄萣鄉)。在這兩個出海口之間形成一個海灣,而第六和第七鯤身便位於此海灣內,於是便稱此為「灣裡」。清康熙22 年(1684)稱福建省臺灣府臺灣縣永寧里灣裡社,清光緒13 年(1888)改為臺灣省臺南府安平縣永寧里灣裡社。
12. 擊柝:擊柝,巡夜時敲打梆子以相警戒。
13. 不受訓:不受教導。
14. 習竟為性悖其真:典出《論語》:「性相近,習相遠。」不良的習慣竟然演變為本性,悖離原先的真樸。
15. 我朝:指日本。
16. 率土何濱不王臣:率,依循。濱,水邊。率土之濱指四海之內。典出《詩經• 小雅• 北山》:「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17. 洽荒服:洽,深入。荒服,古稱距離京城最遠的屬地,離王城約兩千至兩千五百里。
【延伸閱讀】
1. 蘇慶元〈過曾文溪〉,《臺南新報》8098 期,1924 年9 月5 日。
2. 張蒲園〈過曾文溪〉,《臺南新報》10068 期,1930 年2 月1 日。
(許惠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