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云皮子態似獑1,君嘲胡旦面如衫2。
人外之游兩頑物3,平生嗜好同酸鹹4。
朝起相約踏春去,好風吹上桃花喦5。
蠻中勝境豁然闢,靈氣清光不得緘6。
灘聲千道挾雷雨7,黛色8四圍橫松杉。
迎今送往是何世,斜陽莽莽雲巉巉9。
解衣10共恣11漁樵興,子把釣竿我長鑱12。
或劚黃精或提鯉13,老饕今夕且放饞14。
醉來吐出快匕首15,欲將萬古窮愁芟16。
力拗雄心入長句17,氣吞妖蟇掃天欃18。
天公似借此詩膽,破荒教賦秘魔巖19。
亙古以來無此作,疑待吾輩首彫劖20。
是鄉為我桑梓21邦,即子亦復三挂帆22。
倘然不識此山水,異世長羞使君凡23。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東寧草》。蘇鏡潭(? - ?),字菱槎,福建晉江人,蘇廷玉後人,光緒壬寅年(1902)中舉,曾任全閩日報社社長、參與創辦泉州國學書院。大正7 年(1918)從林爾准以記室隨林渡臺,與東渡之士吳頑陀等倡組詩社,為「寄鴻七子之一」。大正12 年(1923)與林小眉再度抵臺,寓居臺北。是年冬,小眉至晉江,蘇鏡潭與之酬唱,日課十詩,十日共得百詠,輯成《東寧雜詠》百首,多與臺灣山川人物風俗有關之作,詩後並有小注作說明。新店溪位於臺灣北部,是淡水河水系三大支流之一,河長81 公里,流域面積921 平方公里。主流上源為北勢溪,向西流至新店區龜山會合支流南勢溪後,始稱為新店溪。流至江子翠與大漢溪交會後改稱為淡水河。分得,即分韻,舊時作詩方式之一,指作詩時先規定若干字為韻,各人分拈韻字,依韻作待,一稱「賦韻」。本詩為林蘇二人同遊新店溪眼見之作,並抒發個人對家鄉山水的自豪。前四句指出二人情誼深厚,趣味相投。「朝起相約踏春去」點出出遊季節及與時間,並以「蠻中勝境」開啟下文書寫,詩人藉由聽覺(灘聲、雷)、觸覺(雨)、視覺(黛色)描述出遊時的天氣不佳,儘管如此卻遊興不減,「好風」、「靈氣清光」都指出此行的愉悅。「斜陽莽莽」則點出時間推移,由朝起到斜陽,已是一整天時間。除了欣賞沿岸景致,詩人也不忘「漁樵興」,這三字扣住下文「子把釣竿我長鑱」,其中「子把釣竿」又扣住「提鯉」,「我長鑱」則扣住「劚黃精」,目的是為了「老饕今夕且放饞」,滿足口腹之欲。這幾句逐句相扣,層次緊密。吃飽喝足之後,意興大起,詩人藉著醉意希望口吐利劍,斬除萬古愁思。接著話鋒一轉,言及「力拗雄心入長句」,其中「拗」字充滿自信,認為勉力而為的「長句」可以「氣吞妖掃天欃」,把一切邪惡勢力掃蕩殆盡,而「天公似借此詩膽,破荒教賦秘魔巖」、「亙古以來無此作,疑待吾輩首彫劖」更是對自己作品自信到顛峰的用詞,自得之意畢現。除了對自己作品的贊揚,林小眉也對故鄉新店溪的景致充滿自豪,認為這個地方之好,連你(指菱槎)都不遠千里三度前來,倘若不識這裡的山水之美,會讓後世子孫笑你是凡夫俗子。
【作者】
林景仁(1893-1940)字健人,亦字小眉,號蟫窟。生於臺,長於廈門,板橋林家林維源之孫,林爾嘉長子,娶南洋橡膠大王張耀軒之女為妻,為擴展家族事業,在蘇門答臘的棉蘭、新加坡南洋等地考察商務,但無所圖。後隨父親赴歐七年,足跡踏遍泰半地球,兼諳日、英、法諸國語言。因家族事業來往周旋於臺、日、中國間,其後任滿州國外交部,頗引後人爭議。小眉承繼父親林爾嘉「菽莊」廣闊的人際關係,曾擔任全閩日報社長,與閩派詩人領袖鄭孝胥、陳衍等著名文人往來,更與內渡臺灣文士遺民們交遊密切。小眉喜愛詩文,參與林爾嘉的「菽莊吟社」,更組「臺北鐘社」,與臺灣瀛社詩人酬酢頻繁。作品有《摩達山漫草》、《天池草》、《東寧草》三草。《摩達山漫草》、《天池草》寫異國棉蘭附近馬達山(Brastagi,當地華人稱摩達山)、多巴湖(Toba)熱帶之風光,恢奇誌怪,更寫其「圖南」壯遊之懷抱,詩中充滿牢騷悲憤,纏綿悱惻之情狀。魏清德曾評林小眉詩:「出入各體,時而學李、學杜、學玉溪生,吾人猶愛其五律,迫近漁洋」,胥端甫評其作品高妙豪逸,峻潔沖淡,為當代翹楚。
【注釋】
1. 我云皮子態似獑: 皮子, 當指唐代詩人皮日休(834/839 ?-902 ?),獑,音ㄔㄢ ˊ,即獑胡,動物名。猿屬,形似獮猴,頭上有髦,腰圍白毛如帶。皮日休有〈江南書情二十韻寄秘閣韋校書貽之商洛宋先輩〉詩云:「瘦去形如鶴,憂來態似獑。」
2. 君嘲胡旦面如衫:胡旦(955-1034),字周父。山東人,北宋狀元,著有《漢春秋》、《五代史略》、《將帥要略》、《演聖通訟》、《唐乘》、《家傳》等,皆佚。上兩句為兩人相互自嘲之語。
3. 人外之游兩頑物:人外,世外。兩頑物,指林小眉與蘇鏡潭。
4. 同酸鹹:比喻人相同的愛好、興趣。
5. 喦:音ㄧㄢ ˊ,同巖。
6. 靈氣清光不得緘:靈氣,靈妙之氣。清光,皎潔明亮的光輝。緘,閉。
7. 灘聲千道挾雷雨:灘聲,水激灘石發出的聲音,這裡用來形容雷雨聲。
8. 黛色:青黑色。
9. 斜陽莽莽雲巉巉:莽莽,渺茫、迷茫。巉,音ㄔㄢ ˊ,原指山石突兀重疊,這裡當指雲朵堆疊的樣子。
10. 解衣:脫衣。
11. 恣:放縱。
12. 子把釣竿我長鑱:把,拿。鑱,音ㄔㄢ ˊ,長鑱,一種翻土的農具。
13. 或劚黃精或提鯉:劚,音ㄓㄨ ˇ,砍。黃精,藥草名。多年生草本,中醫以根莖入藥。此指以黃精煮鯉魚熬湯,具強身效用。
14. 老饕今夕且放饞:老饕,貪吃的人。放饞,放縱貪吃的欲望。
15. 匕首:短劍。
16. 芟:音ㄕㄢ,刈除,清除。
17. 長句:七言古詩,不限句數,故唐人稱之為「長句」。
18. 氣吞妖蟇掃天欃:蟇,音‧ ㄇㄚ,同蟆,蝦蟆。欃,音ㄔㄢ,當指欃槍,比喻邪惡勢力。
19. 破荒教賦秘魔巖:破荒,指前所未有或第一次出現。
20. 疑待吾輩首彫劖:彫,同雕。劖,音ㄔㄢ ˊ,鑿;刺、割。
21. 桑梓:桑樹和梓樹。古時住宅旁常栽種桑樹以養蠶,種梓樹以製作器具。後借指故鄉家園。
22. 即子亦復三挂帆:挂帆,張帆行船。就是你(指蘇菱槎)也為此美景而三度來臺。
23. 異世長羞使君凡:異世,後代、後世。使君,對人的尊稱。
【延伸閱讀】
1. 黃茂笙〈新店溪泛舟〉,《臺南新報》7162 期,1922 年2 月12 日。
2. 張棟梁〈新店溪寶藏寺即景〉,《櫟社第一集》。
3. 蘇鏡瀾〈月夜與友人舟遊新店溪〉,《詩報》19 期,1931 年9月1 日。
(許惠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