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溪水清清無涯,雙溪石秀多杈枒1。
水石之中桃始華,花凝春色豔如霞2。
此間量分武陵通,仙源有路真無窮3。
不然夾岸數十步,境物何緣色色同4。
乍通幽谷名區見,鬱鬱高林繞芳甸5。
凝眸四望接煙蕪,花底時聞喚鷓鴣6。
雙溪左右分廉讓,疊嶂高低展畫圖7。
一花一木皆幽致,到此已無塵俗累8。
溪邊添個休休亭,可擬司空棲隱地9。
此地從來我未經,鈞天髣髴奏泠泠10。
尋聲共覓登山路,斷續橫斜途錯互11。
荒蹊翠葛拂羅衣,曲磴蒼苔印芒履12。
兩道靈源山中溢,瀑布噴從石竅出13。
美味沁脾酌醁醽,清音漱石逾琴瑟14。
有人搆屋臨幽澳,鎮日高眠無剝啄15。
泉流繞砌茗堪烹,松影當窗書可讀16。
隱逸能方鄭子居,應接不暇山陰目17。
雨過月朗空山靜,榻上焦桐慰幽獨18。
我思就隱水雲鄉,結契煙霞意味長19。
祇因未了顯揚願,尚有黃粱夢一場20。
一場塵夢渾如寄,豈甘久作風塵吏21。
他年琴鶴谷中來,耕讀為家始心遂22。
男婚女嫁向子平,桐帽棕鞋任遊戲23。
日暮高歌乘興還,者番訪樂信難攀24。
我笑路人輸我閒25,君不見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26。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柒冊。詩人雖然居住在竹塹城(今新竹市),不過可能為了經營父祖傳下來的事業,或是為了管理分散在北部各地田產,故時常在臺灣北部一帶走動。其中雙溪(今臺北市士林區內)是他很常前來的地方,相關詩作不少。由這首詩作內容可以發現他時常來雙溪還有個重要原因是――實在太喜愛這邊美麗動人的山光水色了,他甚至恨不得能夠早日搬來此處隱居,每天逍遙自在的彈琴、讀書、泡茶。可惜世事難料,林占梅後來發生許多變故,不堪操煩而英年早逝,當年的心願終究無法成真,令人不勝欷噓。詩題所謂「石竅泉」,在《淡水廳志》亦有記載:「半山泉:在芝蘭堡雙溪內,由石隙湧流,繞灌田園數十甲」,日治時期則稱「双溪の瀧」或「聖人瀧」,今稱「雙溪瀑布」或「聖人瀑布」,位於陽明山國家公園內,現仍可分為左瀑與右瀑兩道,寬度合計約3 公尺,高約17 公尺。
【作者】
林占梅(1821-1868)。見〈觀水火穴紀事〉。
【注釋】
1. 雙溪水清清無涯,雙溪石秀多杈枒:雙溪,今臺北市士林區的臨溪與溪山二里( 並非指新北市的雙溪區)。杈枒, 音ㄔㄚ ㄧㄚ ˊ,樹枝分岔的樣子,此指石頭有稜有角、形狀崢嶸。雙溪這邊有非常清澈而且源遠流長的溪水,溪中亦有秀麗而崢嶸的石頭。
2. 水石之中桃始華,花凝春色豔如霞:華,開花。在溪中的石頭夾縫裡,長著桃樹,桃花這時候才剛剛綻放,豔麗得宛如晚霞一般,好像把春天的美景都凝結聚集在此。
3. 此間量分武陵通,仙源有路真無窮:量分,揣測辨別。這邊大概可以通往傳說中的桃花源,前去仙境的路實在是有非常多條。
4. 不然夾岸數十步,境物何緣色色同:色色,種種、樣樣。如果這裡不是通往桃源仙境的話,沿路所看到的景物怎麼一直重複出現?此暗用陶潛〈桃花源記〉之典故:「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5. 乍通幽谷名區見,鬱鬱高林繞芳甸:突然之間就穿過了幽暗的山谷而看到這個著名景點,濃密高聳的樹木長在芳草茂密的郊野四周。
6. 凝眸四望接煙蕪,花底時聞喚鷓鴣:鷓鴣,音ㄓㄜ ˋ ㄍㄨ,指臺灣山鷓鴣(Taiwan Hill Partridge),民間稱為深山竹雞、紅腳竹雞、紅腳仔,雞形目雉科,屬我國特有種,體型圓胖,全身主要是咖啡色,臉頰與下巴為白色,尾巴短,腳紅色,叫聲為一連串的「丟咕、丟咕、丟咕……」。目不轉睛往四方觀覽景致,看到的都是一大片荒煙蔓草,在花草底下時常聽到鷓鴣鳥在啼叫。
7. 雙溪左右分廉讓,疊嶂高低展畫圖:嶂,音ㄓㄤ ˋ,形如屏風臺灣古典詩選注②:海洋與山川的山。廉讓,廉泉與讓水,都位於陝西省境內,指稱風俗醇美之地。雙溪在這邊會合了左右兩條溪水,就像中國的廉泉與讓水一般,旁邊層層疊疊、高高低低的山嶺則宛如展開山水畫一般。
8. 一花一木皆幽致,到此已無塵俗累:不管是一朵花或是一棵樹都讓人覺得十分幽雅別緻,來到這邊好像完全擺脫了俗世的負擔。
9. 溪邊添個休休亭,可擬司空棲隱地:如果在西邊增建一個「休休亭」的話,就與唐代司空圖隱居之地非常相似了。唐代司空圖(837-908)身處晚唐動盪之際,晚年隱居不出,在莊園內建築了一座涼亭,名為「休休亭」,並且撰寫〈休休亭記〉以明其志。
10. 此地從來我未經,鈞天髣髴奏泠泠:鈞天,傳說天帝與其他神仙在天上欣賞音樂之處,《史記• 卷四十三• 趙世家》:「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游於鈞天,廣樂九奏萬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人心」。這個地方我先前從來沒有來過,聽到瀑布的水聲,好像天上傳來的清脆樂音。
11. 尋聲共覓登山路,斷續橫斜途錯互:與同行者一起尋找聲音的源頭以及登山的道路,小徑斷斷續續、彎來彎去、交錯縱橫,非常不好走。
12. 荒蹊翠葛拂羅衣,曲磴蒼苔印芒履:磴,音ㄉㄥ ˋ,石階。芒履,芒草編成的鞋子。荒涼的步道上有翠綠的藤蔓垂掛著,輕輕的掠過身上所穿的絲質外衣,彎彎曲曲的階梯上面長滿綠苔,並且印著草鞋踩過的痕跡。
13. 兩道靈源山中溢,瀑布噴從石竅出:眼前出現了兩道瀑布從山中的石縫中噴溢而出。
14. 美味沁脾酌醁醽,清音漱石逾琴瑟:醁醽,音ㄌㄨ ˋ ㄌㄧㄥ ˊ,古代美酒的名稱,又稱醽醁、酃淥、醽淥。從瀑布沖下來的水非常美味,喝起來好像美酒一般,沖刷在石頭上的清脆聲音,比彈奏琴瑟還要悅耳。
15. 有人搆屋臨幽澳,鎮日高眠無剝啄:搆,音ㄍㄡ ˋ,建造。澳,本義指港灣,此指溪谷。剝啄,狀聲詞,形容輕輕敲門的聲音。有人在這幽深的溪谷旁邊建築了一間房子,每天都高枕安眠,沒人來敲門打擾。
16. 泉流繞砌茗堪烹,松影當窗書可讀:瀑布的泉水就繞過門前的臺階,如果要泡茶的話都可舀來烹煮,松樹的影子就在窗戶前面搖曳,在此讀書更有情趣。
17. 隱逸能方鄭子居,應接不暇山陰目:鄭子,即鄭遨(866-939),晚唐著名隱逸詩人,雲叟,在唐昭宗時考進士落榜後,就開始在山中隱居,與李道殷、羅隱之非常要好,被當時的人們視為「三高士」,見《舊五代史• 鄭遨傳》。山陰,今浙江紹興,境內的山水美景甚多,劉義慶《世說新語• 言語》:「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在此隱生活,好比晚唐著名的隱士鄭遨;山中的美景看都看不完,彷彿浙江紹興一般。
18. 雨過月朗空山靜,榻上焦桐慰幽獨:下過雨之後,月亮更為明亮,空靈的山上也非常寧靜,在感到孤獨的時候可以在床鋪上彈奏古琴,安慰自己。
19. 我思就隱水雲鄉,結契煙霞意味長:結契,彼此相交,甚為投緣。煙霞,原指煙霧與雲霞,後泛稱山水。我想要隱居在像這樣又有白雲又在水邊的地方,與山水美景相結交,體會深遠的意趣。
20. 祇因未了顯揚願,尚有黃粱夢一場:黃粱夢,即「黃粱一夢」,典故出自《太平廣記• 卷八十二• 呂翁》,該文記載有一盧生在邯鄲旅店遇道士呂翁,因盧生自嘆貧困,呂翁便取出青瓷枕,讓盧生枕著睡覺,這時店主人正在蒸煮黃粱,當盧生從享盡榮華富貴的夢境中醒來時,黃粱卻還沒有蒸熟,後用以比喻富貴榮華如夢一般,短促而虛幻。只是因為還沒完成在世間揚名立萬的心願,還有一場黃粱夢要完成。
21. 一場塵夢渾如寄,豈甘久作風塵吏:一場紅塵之夢讓人覺得人生短促,好像只是來世間短暫寄居,既然如此,豈願長久當一個四處奔波勞碌的官吏呢。
22. 他年琴鶴谷中來,耕讀為家始心遂:將來我要帶著琴跟鶴,搬到這座山谷之間居住,悠閒的耕作與讀書,這樣我的心願才算完成。
23. 男婚女嫁向子平,桐帽棕鞋任遊戲:向子平,即向長(? - ?,約生活於西元一世紀前後),字子平,東漢朝歌(今河南省淇縣東北)人。在光武帝時為子女婚娶畢,遂不問家事,出游名山大川,不知所終。事見《後漢書• 向長傳》。我也要像漢朝的向子平辦好兒女婚嫁之事就四處遊山玩水那般,也把子女的婚嫁辦完,就可以戴著用桐木製成的帽子與棕欖樹皮製成的鞋子,任意的在各地遊玩。
24. 者番訪樂信難攀:者番,這次。信,確實、的確。訪樂,諸版本皆作「淤樂」,文意難通,可能作者最初手稿以行草書寫,「訪」與「淤」字形相似,故謄抄隸定之際致誤,今改。這次前來尋訪山水之樂,山路實在很難攀登行走。
25. 我笑路人輸我閒:我心中暗笑路邊的行人雖然也來到這邊,不過卻沒有我尋幽訪勝的閒情。
26. 君不見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杳然,消失無蹤。「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李白〈山中問答〉詩句,此喻雙溪石竅泉是仙境而不屬人間啊。
【延伸閱讀】
1. 鄭經〈山中流泉〉,《全臺詩》第壹冊。
2. 卓夢采〈龍目井泉〉,《全臺詩》第貳冊。
3. 黃文儀〈溪泉〉,《全臺詩》第伍冊。
(顧敏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