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投溫泉
十載聞泉名，北望神長往1。
今朝七星墩，入眼慰渴想2。
茲山實焦源，磺煙噴萬丈3。
洑流十里間，石流瀑聲響4。
潤下反炎上，德合水火兩5。
人言療百病，濯濯體輕爽6。
同行五六人， 爭浴汗流顙7。
予亦試探湯，隨波聊俯仰8。
果然精神快，豈特瑕垢蕩9。
因思毖彼泉，自古流泱漭10。
神瀵世不知，遺棄在草莽11。
誰歟破天荒，趨炎首稱賞12 ？
如今炙手熱，車馬來擾攘13。
只恐纓上塵，污君明鏡象14。
一笑發浩歌，屯山月初上15。
【題解】
本詩為五言古詩，收入林朝崧《無悶草堂詩存》。作者來到久聞大名的北投溫泉，洗浴之後深感神清氣爽，非常暢快，讓他不得不正視日本這個新政權在臺灣所帶來的社會進步與文明開化，矛盾衝突的心情，讓他只好以大笑高歌來自我排解。北投溫泉又稱「地熱谷溫泉」，位於新北投公園內，屬於大屯火山群溫泉區，水質呈黃白色半透明，有硫磺味，溫度是50 至75 度C，為酸性硫酸鹽氯化物泉。原本凱達格蘭族可能有巫師居住在此，故稱「北投」（凱達格蘭語，巫師之意），漢人大量移墾之後，稱此為「地獄谷」，亦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光緒20 年（1894）才有德國來臺的硫磺商人奧里（Oueil）在當地開設簡單的溫泉俱樂部，翌年日本領有臺灣，也帶來了悠久的泡湯文化，日人平田源吾在明治29 年（1896）於北投開設全臺灣第一家溫泉旅館「天狗庵」，大正2 年（1913）日本政府則在附近設立了「北投溫泉公共浴場」（今北投溫泉博物館），發展迄今，北投已經是我國最知名的泡湯勝地之一。
【作者】
林朝崧（1875-1915）。見〈旗後作四首選三〉。
【注釋】
1. 十載聞泉名，北望神長往：十年前就聽過北投溫泉之名，只是居住在中部，只能往北眺望，非常嚮往。
2. 今朝七星墩，入眼慰渴想：七星墩，指七星山，位於臺北市北投區，是大屯火山群的最高峰，海拔1,120 公尺，七峰錯落而圓秀如星故名。今天能夠一睹北投這邊七星山的真面目，實在滿足了多年來的願望。
3. 茲山實焦源，磺煙噴萬丈：茲，此。這座山實在連根源之處都燒焦了吧，硫磺的白煙直噴上天，足足有萬丈之高。
4. 洑流十里間，石流瀑聲響：地底下的水流潛伏著奔流了十里之遙，石頭下也傳出瀑布的聲響。
5. 潤下反炎上，德合水火兩：水原本應該冰潤而往下流的，在這邊卻反而又熱又往上噴，溫泉可說是混合了水火兩者的特質。語本《尚書• 洪範》：「水曰潤下，火曰炎上」。
6. 人言療百病，濯濯體輕爽：濯，音ㄓㄨㄛ ˊ，清洗。大家都說來這邊泡溫泉可以治療百病，而且洗一洗讓身體非常清爽。
7. 同行五六人，爭浴汗流顙：顙，音ㄙㄤ ˇ，額頭。一起前來的五六個朋友，爭著下水泡湯，泡到額頭上都是汗珠。
8. 予亦試探湯，隨波聊俯仰：我也試著先試探水溫再浸泡下來，隨著水波徜徉其中。
9. 果然精神快，豈特瑕垢蕩：特，只。瑕，玉上的斑點，此指污垢。蕩，洗除。果然讓人感到精神暢快，豈止洗去污垢而已？
10. 因思毖彼泉，自古流泱漭：毖，音ㄅㄧ ˋ，泉水流動的樣子。此句典故出自《詩經• 邶風• 泉水》：「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泱漭，音ㄧㄤ ㄇㄤ ˇ，廣大無際的樣子。讓我想到這股溫泉，自古以來就在這荒涼的大地上噴流著。
11. 神瀵世不知，遺棄在草莽：神瀵，傳說中的一道芬芳而甘美的泉水，出自《列子• 湯問》：「終北國之中有山。山名『壺領』，狀若甔甀。頂有口，狀若員環，名曰『滋穴』。有水湧出，名曰『神瀵』，臭過蘭椒，味過醪醴」。這麼好的溫泉卻不為世人所知，一直被遺棄在荒郊野外。
12. 誰歟破天荒，趨炎首稱賞：趨，靠近。稱賞，稱揚讚賞。是誰第一個來到這炎熱的地帶，發現且讚賞這道泉水？
13. 如今炙手熱，車馬來擾攘：擾攘，紛亂的樣子。溫泉被發現之後，現在已經非常炙手可熱，前來泡湯的人車非常密集吵雜。
14. 只恐纓上塵，污君明鏡象：纓，音ㄧㄥ，帽帶。前句運用的典故出自《孟子• 離婁上》：「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作者因為有濃厚的漢民族意識，對於日本政府來臺之後所做的建設，一面倒的感到不以為然，故有這兩句牢騷。只怕這泉水裡清洗過帽帶之後混雜的塵土會污染了你原本澄澈如明鏡般的相貌。
15. 一笑發浩歌，屯山月初上：我哈哈大笑之後大聲歌唱，這時看到大屯山的月亮才剛升起掛在天空上。
【延伸閱讀】
1. 孫元衡〈客自雞籠還言形勢甚悉〉，《全臺詩》第壹冊。
2. 阮蔡文〈淡水〉，《全臺詩》第壹冊。
（顧敏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