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道無畦畛,後山自屏牆1。蜿蜒百餘里,別有天地光。花蓮是何所,鑿破異洪荒。南人2早不反3,策原攻心良4。哀哉霧社番,較力非渠長5。徒攘螳螂臂,車行信難當。泰山壓其頂,散作參與商。遂使無噍類,能不怨華崗6。此廳幸無事,蠻稻秋更黃。存榮共胡越7,聲教與風翔8。既成移民村9,併力開混茫。謾云熱地熱,許我涼處涼10。山市11東臨海,樂水坐呼航。良夜隨觴詠,白露不為霜。豪興時一發,水調歌悠揚。那又說圓山12,正好耀曲防13。結交二十載,空談苦日常。月記無一字,安用有書香。疏懶今寧厭,著作外稻粱14。笑指沿岸線,曲直繞詩腸。神奇發專壑15,歷險破鞋芒16。明朝上報紙,比賦又幾章。君乎求諸野,詩在禮未亡17。毋為講離騷,霑襟望浪浪18。
【題解】
本詩為五言古詩,收入黃水沛《黃樓詩》第一輯,約寫於1933年至1938年間。題目中的竹籟諸子,指陳槐澤(字心南,號翕庵)、陳薰南(號覺齋)、張瞰(字純甫,號筑客,別號老鈍)、及駱榮基(字香林)等人。四人故里皆在新竹,成員駱榮基移居花蓮後,因思念故鄉友人,在報端發表〈憶竹籟諸子〉詩,遂有黃水沛此詩之次韻酬贈。作者藉由敘述駱榮基的近況,來表達問候與祝福。也因地及人,連帶成為詠花蓮的詩。此詩作於霧社事件數年後,對「移民村」的評價頗值得注意。作者以霧社事件的不幸,對比花蓮吉野、豐田、林田三個移民村的平安,為移民村描繪出「打破族群隔閡、攜手共創幸福」的景象。
【作者】
黃水沛(1884-1959),字桂舟,號春潮、春星,別號覆瓿、老蒼、醉嬾。臺北人。日治時期曾任公學校教員,後轉任臺北州米穀同業公會常務理事。戰後,任臺灣米穀同業聯合會常務理事。作者早年曾與駱香林、李騰嶽、張純甫等詩友於臺北共創「星社」,並擔任社長,同時參加「瀛社」、「心社」等詩社。1924年2月,與張純甫創辦《臺灣詩報》。戰後,後被聘為臺灣通志館顧問、臺灣文獻會編纂委員;並經常於1951年起發行的《臺灣詩壇》發表詩作。平生所詠,輯為《黃樓詩鈔》,1938年以謄寫油印的方式出版第一輯,收錄古近體詩三百餘首。嗣後所作,未見結集印行。1992年,龍文出版社據1938年本影印出版。
【注釋】
1. 吾道無畦畛,後山自屏牆:吾道,指對詩文的愛好。畦畛,原意為田間的界道,引申為界限之意。後山,指今日花東地區。雖然前山、後山因地形阻隔,交通不便,但詩友們對詩文的愛好並無疆界之分。
2. 南人:南人,指臺灣原住民。
3. 早不反:臺灣抗日運動,自1915年(噍吧哖事件)至1921年(文化協會成立)之間,逐漸由武裝抗日改為文化抗日。但進入文化抗日期以後,又於1930年爆發武裝抗日的霧社事件。由於非武裝抗日已歷多年,故云「早不反」。
4. 策原攻心良:「攻心原良策」的倒裝。指日人理蕃政策中和平招撫的一面。
5. 哀哉霧社番,較力非渠長:渠:他們,指泰雅族原住民。1930年,泰雅族馬赫坡社頭目莫那魯道率領泰族人三百餘人,突襲霧社公學校運動會,以及派出所、官衙、宿舍的日人。後遭日方武力鎮壓,部落幾遭消滅。史稱「霧社事件」。句意為:可憐的霧社原住民啊,以武力分勝負不是他們所擅長。
6. 遂使無噍類,能不怨華崗:噍,音ㄐㄧㄠˋ,意為嚼。噍類,指能開口嚼東西的活人。全句大意為:霧社原住民幾乎已被當局屠殺殆盡,相較於花崗山(借指花蓮)原住民能與當局和平共處,能不感到怨恨嗎?
7. 胡越:北方的胡人及南方的越人,借指相異的種族。此處指日本人與臺灣人。
8. 聲教與風翔:聲威教化與和風一起柔和地吹拂。語出南朝宋謝莊〈讓中書令表〉:「澤與風翔,恩從雲動」。
9. 移民村:在臺灣總督佐久間左馬太的五年理蕃計畫中,原本對官方抱持合作態度的七腳川蕃社,意外遭到滅社。1910年,該社原有土地闢為「吉野村」,從日本四國德島移入移民,是最早的官營移民村。
10. 謾云熱地熱,許我涼處涼:謾,音ㄇㄢˋ,莫、不要。全句意為「不要嫌此處有的地方太過炎熱,其實它還允諾我,給我涼爽之處呢!」表面感嘆人世間世態炎涼,實際上暗詠後山既有地熱溫泉,又有涼爽的山林、海濱。
11. 山市東臨海:山市,指花蓮港街(今花蓮市);其東為太平洋,故稱東臨海。
12. 圓山:駱香林三十歲時卜居圓山,三十九歲始遷居花蓮。
13. 曲防:語出《孟子.告子下》:「無曲防,無遏糴。」原意為處處設堤防,引申為苛政之意。
14. 著作外稻粱:外,外於,作動詞用。稻粱,稻和粱,穀物的總稱,指民生必需品。意謂如今創作已與謀生無關。
15. 神奇發專壑:發,發現。專壑,專屬的丘壑,意為在個人獨自擁有的丘壑間發現大自然的神奇。
16. 鞋芒:芒鞋的倒裝。
17. 君乎求諸野,詩在禮未亡:此讚揚駱香林到荒遠的花蓮訪求傳統文化,在此地寫了許多詩,文明禮教因此不至斷絕。
18. 毋為講離騷,霑襟望浪浪:浪浪,水流貌。此處翻用離騷之典,謂駱香林的詩雖得力於花蓮山川的默助,能曲盡自然風情,但不必有屈原那種的信而見疑、忠而被謗的哀怨。
【延伸閱讀】
1. 駱榮基〈竹籟詩序〉,《駱香林全集》下冊。
2. 吳銘薰〈經吉野村〉,《臺南新報》第08337號(1925年5月2日)。
3. 陳竹峰〈遊豆蘭番社〉,《三六九小報》第303號(1933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