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木咬著書香的午後
我坐上還眷戀你背影的搖椅
身後拉出一瓶,你最愛的1996
「那年,你出生。」你這樣說,眼裡
飼養了一萬盞陽光
細心呵護著葡萄藤生長
於是我向你攀爬
緩緩擁抱堅固勞實的木架
等待結實纍纍的芳香
「你跟你媽吧!」你這樣說,眼裡
藏著一萬年的冰霜
於是我向你發傻
緩緩鬆手堅固勞實的木架
「酒,可以變回葡萄嗎?」我問,你哈哈哈
於是,我打開自己
釀造那一年
用力喝一口
好酸
軟木塞在桌上搖搖頭,大笑說
酒回不了葡萄的!
我可以把你比作幼兒的臉龐
或是童年的軟枕,初晴的露珠
可我更願意你是粗野的伴侶
有一顆尋不見的熱心,是的
攜上你,足夠我一次次遠行。
我愛你那難以察覺、被搓揉
被埋藏的甜,不輕易釋放的甜。
從你之中,我嚐到青草、流泉
陽光以及汗水。是的,我試圖
從你之中尋找生命的寓言。
可我匆匆將你嚥下,只為鳴笛的船。
你躺在手心,像剛經分娩的嬰兒
身子還殘留母親的體溫。
像親吻一枚太陽,未觸及便感到暖和
帶著雨後泥土的氣味,咀嚼出生活。
我不愛人們給你添上佐料或醬汁
我品嚐的滋味已足夠紛陳——
麥田上的風,雨季的氣味,鐮刀的鐵銹
和充滿皺摺的一雙手。
人們在狼籍中喧囂,我帶著你
撕裂、咀嚼、吞嚥,為喚回鄉愁
喚回被醃漬的胃口。
饅頭啊饅頭——容我將你片刻喚醒——
我不想愧對生活,我不想匆匆走過。
在午後寂靜的斜陽中
冷菜的餘溫被攤平在牆角
爺爺的酒瓶在餐桌上
昨晚辦桌的喜氣積藏於那殘存的冷酒
掌庖師的身手捭闔紅桌
眾人的笑聲在酒瓶中喧囂
表哥的鹹酥雞落在盤碗之間
相伴的是保麗龍裝的珍珠奶茶
夜市的塵土似乎懸浮於午夜停滯的時空
塑膠桌墊上的油漬冷漠
穿梭倒映童年的嬉鬧
舅舅的蚵仔麵線還困在小吃店的紙碗裡
撩人飄香禁錮其中
下酒的小菜碟依舊在啤酒旁待命
未用的竹筷相依
而蚵仔,正唱著街頭叫賣的歌
奶奶的家常菜被置於餐桌中央
一種省籍夾雜的情緒被揉進了浙江的獅子頭裡
在味蕾上統一了兩岸
讓爺爺的鄉愁在口中融化
或許於昏黃之中
菜,是涼了
但餐桌上
情感溫存
我坐在鋪蓋紅色塑膠布的浮萍間
看見新娘衣擺變成一朵白雲
在新郎和眾人簇擁下
飄過來了
席間湯菜洋溢著溫度與香氣
賓客高舉酒杯,一場雨眼看就要落下
身後工作人員越過你
越過千年文化的累積
以一種靠岸的姿態上菜
整座宴席是流動的
雨降在上游
轉眼就要漫湧過來
在棚架底端很深的地方或許有神
有佛跳牆,有八仙過海
有龍鳳呈祥,注視我們喧嘩
關於清蒸石斑
年年有餘的滋味仰賴匙筷
一一解構肌理
咀嚼更深的意涵
於是,我們品嚐
鹹澀腥沖酸甜苦辣
如同經歷
生老病死婚嫁喪葬
飲饌之間仍不忘
嘗試如何搭配的更優雅
讓此生回味無窮
而祝福,是整個民族的味蕾
當棚底升起蒸騰白霧
總舖師的廚藝令我們讚嘆
心念對了,火候就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