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之前
一群黑面琵鷺經過了這個新生的島嶼
當他們發現這片陸地
他們決定在自己的航線增加這個新生的一站
— —葡萄牙人說的 福爾摩莎
在很久很久之前
一群黑面琵鷺決定在這裡過冬
他們看到 華夏民族穿著鐵鎧
在鹿耳門 搖旗吶喊
圍著石頭群裡面的人 從他們降落到飛離
那是敵意 大黑面琵鷺這麼說
在很久很久之前
又是一群黑面琵鷺停留在臺江口
他們看到
長辮子的華夏民族不屈不撓地渡過
凶險萬分的黑水溝
當華夏民族終於看到綠黃交織的陸地
他們知道 他們終於到達
那夢想中的寶島
在很久很久之前
當黑面琵鷺家族已經習慣了這塊陸地
他們每年降落 又飛離
當牠們飛過這片天空 寒風獵獵刷過身軀
當另外一個民族的人開著戰鬥機
牠們和他們交錯相會於空中
卻什麼也沒有辦法做 徒留悲傷與惋惜
當戰爭結束 黑面琵鷺們再次飛過這片陸地
天空蔚藍清澈 不再是烽火連天的紅
當黑面琵鷺再次停在臺江口 空氣中終於不再有硝煙的味道
牠們降落又飛離 終於不再悲傷
我在茫茫蘆海中泛月
一點光 能否憶起歸途
歲時淌了無窮水澤
不尋盡頭 剩一縷漆黑
遙似那夜柳提
別離時螢火烘烤深焦的輪廓
莫言輪迴 沿著湧蓮的燈籠盞盞
走過推擠微笑的聚散
金魚騰起了漣漪
影已不再
在的 唯有一步輕顫
覆上了 啊
你淡然的足跡
種一顆相思種子
在浮爐上生根發芽
一縷縹緲
任清風裁斷了腸
我的虛無是千千萬萬的虛無
我的淒楚是只繫在你眉間的淒楚
不願輪迴
只為年年歲歲尋覓你的蹤跡
跋涉千里
穿越重重街巷
任由人潮湧過我的身軀
浪花破碎在難以觸及的天涯海角
餓了
五味碗是極淡極淡的滋味
渴了
茶中甘苦也只能品出半壁江山
情人的眼仍在陽世
而我淪到了陰間
江家老農院落深深
院中有老狗曼尼
曼尼來曼尼乖
午後的芭蕉樹葉
颯颯地說
錢財是一隻不太聽話
而又四處流浪的狗
津貼和田裡的果樹一樣
看天吃飯
天有時藍有時綠
變天有時好有時壞
但是家裡的人
每天總要米飯
江家老農育有二子二女
可他總要讓大漢孫看看
在廟埕帶的宋江
同北管樂聲一般熱鬧
三年一輪 十年一刻
於是我國中 高中 大學
天罡地煞駝背 掉牙 禿髮
舅公是大刀關勝
四叔公是雙斧黑旋風李逵
廟裡開光過的紅紙包著
那些同塵土一起睡著的兵器
拿藤牌馬刀的人手
很多隨菩薩作伴去了
可是陣頭仍要走
越過山越過土
送到明日的疆界
再一次風光
循著薰風的髮梢而來
你吐露西方的消息:
一場雨後,那些歌唱的
已是衣著青紫的蟬了
歲歲年年全擲入相同時刻
一如遺失目的的遠航
而你仍等待
等待反覆倒轉的膠卷
終能躲過千萬道目光
洗白、重製,也許是
某種結局或整個戲子般的命運
重新來過——
假使可以
你會放下積累成傳說的髮
用銀河洗沐
擢手,染上夏末揮霍殘餘
最後一朵鳳仙的紅
然後莊嚴地、
穿越舊時代仍肅挺的銀針
為稚澀的渴求,盈盈一跪——
如今鵲鳥飛絕
沿著河面未曾停止追逐的雙眼
以落日姿態,順從地
躺入更清淺而汙濁的時代
日日,輕易橫越整個宇宙
你的子嗣
卻不輕易駐足
在每個光燦夜晚,披上嶄新皮囊
宛若不得安寧的朝暮,悄悄
細琢出你的臉龐
扶起老人佝僂的背影,在廟會散戲前
一張泛黃的照片飄落地面,輕便車與三輪車
穿梭在打石巷的出入口,載運
青春的日常
遠方一座石砌的碑塔被雲朵圍成
深遂的枯井,木造的閣樓於打石的聲響中
沉澱失速的風聲,您指著員林驛喃喃
自語:「卡緊去買烘爐……」
後街仔的械鬥,椪柑市的訂婚餅,西門腳
樂舞台戲院前的乞丐,廣寧廟的靈驗
都是我生疏的想像。相片裡,我只能選擇停頓
或是繼續步行,聽說那些您曾經歷的風景
我停在巷口的圍籬,垂柳像阿媽新編的
長髮,總是呼喚薄暮的晚風,與眼角
的餘溫,那雙上等的繡花鞋以一對
不曾停止的腳印,慢慢踏進了您的家後
蹲在磚窯嬉戲的孩童,轉眼就變成地址未明
的中年,黃昏只是沒有規律的偶然
您眼角的淚水於相片的深處,被皺紋夾出
一條繁華的街道,繞過憂鬱的員林神社
您像是畫室的教師,教我們想像開台第一街的
地誌:「從中山路往打石巷東,民生路
接員鹿路,而後就是兩百八十年的
黎明巷、林仔街……」
而時間是一本帳冊,哪個年代都變成遺址
每一張日曆的摺角都有世故的墨漬
您指著相片裡的背影,說著阿媽年少的
風華,那件紅衫裙,與迎娶時的燈影花市
您說想去天堂牽著她,一邊唱復古的歌謠
一邊看著一市仔的日出與日落……
雙腳踩踏
拂起一縷縷塵灰
朦朧眼前 才看清
依稀間流露的
是青春
雙眼微閉
瞇成一絲絲蟬繭
包覆回憶 才大悟
轉瞬間逃走的
是童年
輕輕抱起的那時
化作滿心的愛
升格人母
自女孩為女人
膝下玩笑的片刻
化作邂逅的美
長大成人
自男孩為男人
時間!時間!
看見了吧?
那是你的傑作
捎一封信,給多年前的這裡,你好嗎?
這裡是個紅磚地的廣場,
芭蕉樹、相思樹、樟樹、桑樹、木瓜樹……,
一圈又一圈環繞著、包裹著,
彷彿童話裡那座充滿幻想的神祕森林,優雅而迷人,
月光瀰漫在仙子的肩、狼人呼嘯於菱角的尖端,
掀開夢幻的薄紗、掀動的手如此輕巧,這裡就是精靈嬉戲的棲地。
如透明的聲音,孩子們的笑聲,
迴盪在空曠的山谷,點綴了寧靜的湖泊。
本不該被時代所遺忘的,
卻成高樓大廈的城市裡,努力想竄出的一點點青苔。
捎一封信,給多年前的這裡,你好嗎?
田野綠了嗎?記得每當風起,就會像不曾平息的海波,
在青色的田裡翻滾著翻滾,一起一落、再起再落,
晶瑩而飽滿的稻穗,也在斜陽的洗禮中成了粼粼的波光,
閃耀在眾人眼裡,光輝在農夫心理。
油桐渲染了嗎?五月的古道總覆蓋著一層柔軟的顏色,
漫心行走,一朵朵純白飄落在髮絲,附著,
人們說這是專屬五月最盛大的雪景,
我說這是挪威雪世界也未曾感受過的浪漫。
爺爺常哼的古調有沒有再響起呢?
雋永的旋律裡,曾伴隨我拙劣的音符;
奶奶的竹簍有沒有再串起呢?
粗糙的竹片裡,曾藏著奶奶細膩的手工;
花圃突兀長滿的四片幸運草還存不存在?
我側耳傾聽,想抓住一點點童年的記憶,卻只剩
老農民們冗長的嘆息聲。
捎一封信,給多年前的這裡,你好嗎?
記憶可以那麼喧嘩,
人事,可以那麼未知。
戴上肅穆的尊容 與荒唐的肉身告別
惹下的塵埃如同無物
洗去七情六欲 根深蒂固的穢氣
讓自己 離悟道的空無近了一步
看清 繁華皆為泡影……
神明的巡狩封上了笑語
出陣 踏遍不淨與無常
陽壽眷顧著 重如泰山的善
聽說鬼氣的最初 是人心幻化
誰說魑魅不可成神?
放下屠刀 與罪孽訣別
自香火邁步而出 護駕慈悲
於神的幻影 獨自懺悔
一甲子間 不大動凡心
卻從穢物 看見內心的紛亂
身在人道 善惡曖昧不分
廟會的祭儀 掃去瘟疫的魔掌
化不了身為人的矛盾
掙扎無所不在……
統領了八家 護衛了地藏
手中的剛烈 是悠遠的使命
當下盡力的決心
卸下了跨越三界的橋樑 重新當人
事事盡心 才不會深夜啜泣
花落的彼岸不是真理
當下 是活著的證明
讓我們忘記悔恨……
聽 水田的謳歌
綠苗初成 謙虛的豐碩
聽 果園的歡呼
澀芽茁壯 翠綠的月彎
聽 斗笠的悠唱
嫩枝萌芽 遠播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