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敗吳淞撤海防1,西來巨賈集桅檣2。綠林豪作逋逃藪3,碧眼胡開蹴鞠場4。
短窄裳衣多異製5,朱離言語自殊方6。可憐醉夢江南客7,鳩鵲同巢事竟忘8。(其一)
電火光中不夜城9,晚風深巷送歌聲10。章臺走馬群花繞11,牛渚燃犀百怪呈12。
齷齪茶樓屯雉妓13,招搖酒社點□羹14。輪蹄達旦如雷響15,惱煞羈人夢數驚16。(其三)
【題解】
本詩為七言律詩,收入《全臺詩》第貳拾玖冊,首見於1917年之《臺灣日日新報》。陳懷澄於1917年遊中國,先至福建,後到廣東、上海等地。滬上為上海市的別稱,此詩寫描寫1917年中西文化激盪交流的上海。前首(其一)先敘述清末之戰敗導致上海開埠,市內多有西方商人及商船往來。再點出市內居民與文化的複雜性,多罪犯與多西方文化傳入的情況。接著從服飾、語言上敘述中國與西方的差異,最後以「鳩佔鵲巢」點出中國領土被他人侵佔,但中國人民卻仍然醉生夢死,不知亡國憂患亦不知振作的感慨。後首(其三)承接「醉夢江南客」一句,進一步描寫夜上海醉生夢死的景象。商業高度發展、外來人口大量移入的上海,市內歌樓酒館林立,夜晚尤其特別的喧嘩熱鬧。作者從視、聽兩方面加強刻畫上海夜間的面貌,在視覺上,以「電火」、「不夜城」描寫上海夜晚的華麗,再從聽覺「歌聲」、「雷響之輪蹄」等形容上海夜間的喧鬧。
【作者】
陳懷澄(1877-1940)
【注釋】
1. 戰敗吳淞撤海防:吳淞為上海市門戶,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清末鴉片戰爭戰敗,長江門戶洞開,1843年「南京條約」簽訂後,上海市開埠,成為五個通商口岸之一。
2. 西來巨賈集桅檣:賈,音ㄍㄨˇ,商人。集,集合、聚集。桅檣,桅杆,此指船隻。此句謂上海開埠以來,西方諸國來的眾多商人和商船聚集。尤其自1845年起,陸續有英、法、國三國租界,上海市境內的外國人數量眾多,來上海經商貿易的外國人越來越多。。
3. 綠林豪作逋逃藪:綠林,指聚集山林間反抗官府或搶劫財物的武裝集團。逋,音ㄅㄨ。藪,音ㄙㄡˇ。逋逃藪,藏納逃亡者的地方。自19世紀下半葉以來,眾多移民湧入上海,其中有一部份為罪犯,當時上海不僅是中國罪犯的逃亡處,也是外國罪犯的避風港。
4. 碧眼胡開蹴鞠場:碧眼,綠色的眼睛,此指白種人。蹴鞠,音ㄘㄨˋㄐㄩ,中國古代的足球運動。上海開埠以後,西方文化傳入,英式足球也被帶入上海。三、四句寫上海市居民複雜,多為罪犯的藏身地。且由於居民多來自西方歐美國家,故多受西方文化影響。
5. 短窄裳衣多異製:裳衣,裳與衣,泛指衣服。製,衣服的形制、式樣。此句謂上海多見合身短窄的西方服飾,與中國服飾樣式大多不同。
6. 朱離言語自殊方:朱離,形容方言、少數民族或外國的語言文字怪異,難以理解,此處謂西方國家的語言。此句謂西方國家的語言與中國語言各有不同。五、六句寫中西之服飾、語言文化的差異。
7. 可憐醉夢江南客:醉夢,謂人糊裡糊塗如醉如夢。江南客,謂客居於江南的人。由於上海商業高度發展,城市繁榮,因此許多人湧入上海,或者是懷抱一夕致富的商人、或者是充滿冒險精神寄居上海的外國人。
8. 鳩鵲同巢事竟忘:《詩‧召南‧鵲巢》:「維鵲有巢,維鳩居之。」意鳩不築巢,卻佔用鵲之巢,後用「鳩占鵲巢」比喻強占他人的居處或措置不當等。此處謂西方民族強佔中國領土(即上海)以居住。末二句寫作者對於當時列強割據、政局積弱、中國傾頹的現況感到失望。
9. 電火光中不夜城:電火,即燈光。不夜城,形容城市燈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晝。
10. 晚風深巷送歌聲:深巷,長長的巷道。送,傳送。
11. 章臺走馬群花繞:《漢書‧張敞傳》:「敞無威儀,時罷朝會,過走馬章臺街,使御吏驅,自以便面拊馬。又為婦畫眉。」章臺街為漢代長安街名,多妓館。後以章臺走馬比喻涉足娼妓間,追歡買笑。
12. 牛渚燃犀百怪呈:《晉書‧溫嶠傳》:「溫嶠至牛渚磯,水深不可測,世云其下多怪物,嶠遂燬犀角而照之。」後多以犀照牛渚比喻洞察幽微,不過此處使用本意,溫嶠點燃犀角,映照出水中的鬼怪,而不夜城上海的燈火也映照出夜間上海千奇百怪的醜態與怪現象。。
13. 齷齪茶樓屯雉妓:齷齪,音ㄨㄛˋㄔㄨㄛˋ,醜惡。茶樓,指茶館。屯,聚集、積聚。雉妓,俗稱野雞,舊稱下等妓女。清末民國時期,上海公娼分有「長三」、「么二」、「雉妓」等類,等級分明,身份各異,雉妓為其中等級較低、數量最多之一種。此句謂深巷內許多醜惡的茶館內聚集了許多下等妓女。
14. 招搖酒社點□羹:招搖,炫耀、張揚。酒社,即酒會。□羹,原文模糊難辨,疑為「鶬羹」。《古今小說‧梁武帝累修歸極樂》:「梁主無可奈何,聞得鶬鶊鳥作羹,飲之可以治妒。」鶬鶊,音ㄘㄤㄍㄥ,即黃鸝,點鶬羹,用以描寫尋歡客之間為了爭奪妓女芳心而豪值千金,以及妓女們為了爭寵而爭風吃醋的情狀。
15. 輪蹄達旦如雷響:輪蹄,車輪與馬蹄,指車馬。達旦,直到第二天早晨。雷響,雷鳴似地轟響,形容車馬聲之吵雜。
16. 惱煞羈人夢數驚:煞,語助詞,同「殺」,表示程度深。惱煞,謂極端惱怒。羈人,旅客。此句謂徹夜絡繹不絕車馬聲令旅客數度於夢中驚醒,難以入眠,令人極端惱怒。
【延伸閱讀】
1. 吳維岳〈上海竹枝詞〉,《步初詩存》。
2. 洪繻〈舟至上海租界書所見二首〉,《全臺詩》第拾柒冊。
(吳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