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門答臘詠古（四首選二）
成祖天威震九垠1，用兵閹宦亦如神2。復讎花面3雄乘象，向化葵心遠貢麟4。
野史當年柔佛國5，寓公幾輩謫仙人6。到今剩有埋詩窟7，丁卯橋邊草不春8。（哀許叟也）（其一）
龍涎犀角滿歸軺9，三使堂堂永樂朝10。泛舸鴟夷今地主11，揭竿漁父古天驕12。
奴星閏位無人奪13，佛海羈魂有客招14。猶幸山莊留馬達15，五車書卷一吟瓢16。（馬達山張氏別業）（其二）
【題解】
本組詩為七言律詩，收入《全臺詩》第拾貳冊。第一首作者自註：「哀許叟也」，哀悼許南英客死他鄉，埋骨異域的悲抑，考知此詩的創作時間是民國6年（1917）之後。第一首遙想明成祖永樂盛世，鄭和開啟了中外交通最遠的航路。當年嚮慕華夏文化的花面國、柔佛國遠來朝貢，而今成了糾結著「乙未創傷」的流寓遺民，為衣食奔赴南洋，作者哀嘆著此輩文人亂世離散的無奈與憤恨：「謫仙人」、「埋詩窟」、「草不春」，風華燦爛的詩人生命已經消逝，骸骨永遠沉埋於異地，只剩下無盡的憂傷。第二首作者自註：「馬達山張氏別業」，是南洋僑領張耀軒在BandarBaroe的鄉居，位於棉蘭往Brastagi途中。張耀軒女婿林景仁有〈題外舅張耀軒先生摩達山別業〉詩，描寫此山莊氣候涼爽宜人，風景殊異，乃人間樂土。此即本詩所提到的「山莊留馬達」，由於該區主要是Batak族所居，漢譯為「馬達山」或「摩達山」。本詩敘寫的筆法仍是今昔映照，從第一首的「向化遠貢」，引出首聯蘇門達臘多次向永樂王朝進貢稀世珍寶的堂堂陣仗，接著第二聯扣題張氏兄弟如天縱之驕子揚名海外，開啟橡膠大王的事業。許南英此次前來蘇門答臘謀食，即是專為華僑領袖張鴻南撰寫傳略；誰知許氏竟然客死他鄉，幸好招返的羈魂，依留在馬達山張氏的山莊，有書可讀，有句沉吟，簞食瓢飲又何妨！
【作者】
施士洁（1856-1922）
【注釋】
1. 成祖天威震九垠：指明成祖的天威震懾天下。垠，音ㄧㄣˊ，邊際。《爾雅•釋地》：「九天之際曰九垠。」中國天地觀有「九重天」之說。
2. 閹宦用兵亦如神：太監，閹，音ㄧㄢ。鄭和（1371-1435），本姓馬，小字三保，明雲南人，僅十歲，被明軍副統帥藍玉掠走至南京，閹割成太監，進入朱棣燕王府。用兵如神：指鄭和知兵習戰。「靖難」之役立功，成祖賜姓鄭，史稱「鄭和」，航海至南洋、印度、波斯、非洲東岸等處，開啟中外交通最遠的航路，時稱「三保太監下西洋」。
3. 花面：印尼於蘇門答臘島的北部北部的馬達族（Batak），又稱花面國。「男子皆以墨剌面為花獸之狀，故又名花面國。」詳見《明史•外國列傳》。
4. 向化葵心遠貢麟：向化，歸順服從。如葵花向日而傾，比喻嚮往思慕之心。遠貢麟，遠國進貢瑞獸珍品之意。
5. 柔佛國：位於馬來西亞的南部，亞洲大陸最南端，東面鄰南中國海，西面臨麻六甲海峽與印尼蘇門答臘相望，南隔柔佛海峽與新加坡比鄰。
6. 寓公幾輩謫仙人：此指許南英乙未戰役流亡，遊走南洋兩年餘；民國5年（1916）再度因生計經林爾嘉介紹至印尼蘇門答臘的棉蘭為華僑領袖張鴻南撰寫傳略。寓公，通稱亡國後寄寓他國的諸侯貴族。謫仙，形容許南英之才情高超，如天上謫居人間的李白詩人一樣。
7. 到今剩有埋詩窟：窟，音ㄎㄨ，洞穴。許南英暮年再次流寓異地，返家航期無定，以致沮喪、酗酒，1917年因痢疾病歿，遂埋骨異鄉。
8. 丁卯橋邊草不春：唐代詩人許渾（788-858），辭官歸隱於鎮江古運河畔的丁卯橋，築有丁卯精舍，著有詩集《丁卯集》。陸游嗜讀其詩，讚云：「若論風月江山主，丁卯橋應勝午橋。」草不春，意指許南英為生計而埋骨異域，無主的故里，草木不長，了無春意！
9. 龍涎犀角滿歸軺：涎，音ㄒㄧㄢˊ。龍涎，一種香料，又稱「龍涎香」。凝結如臘，取自鯨魚內臟。犀角，犀牛角。珍稀之品，堅硬細緻，可製犀簪、犀帶，或入藥。軺，音ㄧㄠˊ，輕便的小車。
10. 三使堂堂永樂朝：三使，指多次遣使朝貢。堂堂，陣容壯盛的樣子。永樂，明朝成祖的年號（1403-1424）。
11. 泛舸鴟夷今地主：借治產經商致富的范蠡，在此形容蘇門答臘橡膠大王張榕軒（煜南1851—1911）的弟弟張耀軒（鴻南1861—1921）。張氏兄弟是近代華僑的先驅拓荒者，當時的華僑領袖。舸，音ㄍㄜˇ，大船。鴟，音ㄔ。鴟夷，盛酒的皮囊，范蠡用以自稱「鴟夷子皮」。見東漢•趙曄《吳越春秋》。
12. 揭竿漁父古天驕：本句借《莊子》「任公垂釣」的寓言，形容張氏如天縱之驕子，積極進取，開創偉大事業，揚名海內外。事典出自《莊子•外物》：「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犗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夫揭竿累，趣灌瀆，守鯢、鮒，其於得大魚，難矣!」
13. 奴星閏位無人奪：奴星，奴僕。閏位，舊稱非正統的帝位。此喻指張氏兄弟素有棉蘭王之稱，地位顯赫，無人能奪。
14. 佛海羈魂有客招：佛海，佛界，佛陀的境界，廣大無邊有如海洋。此句意指佛海無邊，即使羈旅異國的遊魂也能招返。
15. 「猶幸山莊留馬達」兩句：馬達山，位於北蘇門答臘省，距棉蘭67公里，當地居民以馬達族（Batak）為主，海拔1400米，是一處氣候涼爽宜人的旅遊勝地。
16. 五車書卷一吟瓢：五車書卷，形容書籍之多。一吟瓢，佳句苦吟而得之意。賈島〈題詩後〉：「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此聯表達許南英寄寓張氏山中別墅，得以讀書沉吟且作詩。
【延伸閱讀】
1. 許南英〈秋日與林眉生遊馬達山〉，《全臺詩》第拾壹冊。
2. 許南英〈遊馬達山和貢覺原韻〉，《全臺詩》第拾壹冊。
（蔡美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