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馬憑呼豈待愚1,管他世上假威狐2。刻舟求劍原非智3,墜甑回頭卻近迂4。毛遂身同囊處士5,班超志落筆中奴6。五湖遯跡供歌嘯7,煙水茫茫作釣徒8。
青雲壯志9忽成空,顧影自憐若斷蓬10。人墜深淵偏下石11,鳥逃上谷尚張弓12。沐猴傲世移山易13,涸鮒懷波滴水通14。吳市簫聲落何處15,千秋淚洗楚江中16。
【題解】
本組詩是七言律詩,收入《一吼居詩存‧第一集‧庚申(1920)稿》。詩題作〈感憤〉,因內心憂思憤慨,痛徹心扉,故而藉詩抒憤。雖說內心義憤填膺,十分激切,但詩作卻用說理的方式,企圖向讀者宣告這世界的「真相」以及他的態度。兩首書寫方式相同,皆分兩個部份,前四句先陳述目前處境或社會現象,後四句,並列歷史上人物或典故印證,帶出結局。第一首直陳自己笑罵由人,凡事不執著的處世態度,接著舉例說明毛遂雖脫穎而出,終因趙王不「知人」而戰敗,最後自刎以死;班超棄文從武之前,也有過落魄不得志的生活。然而范蠡功成不居,乘輕舟相忘於五湖;「煙波釣徒」張志和辭官隱居於江湖間,結局相對的歷史人物,也暗示自己最後的選擇。第二首則先表明自己的困境,同時指出社會的冷酷無情,雪中送炭則無,落井下石是常態。這是個冷酷的世界,沒人會理解、同情你,看看伍子胥、屈原,真是前車之鑑。周定山自幼家境貧寒,年少時曾為工廠木工、陶瓷店夥計,又輾轉至臺北謀生,為布莊學徒。世道艱辛,冷暖備嚐,此兩首詩反映的正是他人生的甘苦談。
【作者】
周定山(1898-1975)
【注釋】
1. 牛馬憑呼豈待愚:牛馬憑呼,即呼牛呼馬,意思是毀譽由人。全句謂處世之道,一切悉聽自然,以靜待愚。
2. 假威狐:狐假虎威,仗勢欺人。
3. 刻舟求劍原非智:指做事拘泥不知變通,實在不智。
4. 墜甑回頭卻近迂:甑,古代瓦制炊器。墜甑回頭,意味甑落地已破碎,心猶不捨放棄。句謂往者已矣,若再執著,迂腐至極。
5. 毛遂身同囊處士:此用毛遂自薦的典故,但「毛遂自薦」前半段是喜劇收場,趙王讓毛遂有出頭的機會。但毛遂自薦後不久,燕國派遣大將栗腹攻打趙國,趙王令毛遂挂帥迎敵,為毛遂拒絕,原因是毛遂自認做馬前卒可,但無法擔任指揮千軍萬馬的統帥。然趙王執意命他為統帥,後毛遂身先士卒、殫精竭慮,戰事慘敗,毛遂自覺無臉面見趙人,於是避開眾人,到山林裏拔劍自刎。事見《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
6. 班超志落筆中奴:這是班超棄文從武的典故。班超家貧時,曾擔任抄寫員,他對抄書感到厭煩,便停止抄寫,投筆感嘆道:「大丈夫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乎!」在被他人嘲笑後,班超又說:「小子安知壯士之志哉!」其後班超,投身疆場,爲國立功,施展抱負,事見《後漢書‧班梁列傳》。
7. 五湖遯跡供歌嘯:指范蠡在幫助越王滅吳之後,認為越王是個「可與共患難而不可共處樂的人」,因此改姓易名,乘舟載西施泛五湖而去之事,事見《國語‧越語下》。
8. 煙水茫茫作釣徒:唐朝張志和親喪之後,辭官隱居於江湖之間,自稱「煙波釣徒」,見《新唐書‧隱逸傳》。後以煙波釣徒喻隱居湖海,不慕榮利之人。
9. 青雲壯志:遠大的志向。
10. 斷蓬:及飛蓬,漂泊不定。
11. 人墜深淵偏下石:見人危難,落井下石。
12. 鳥逃上谷尚張弓:張弓,拉弓。整句謂趕盡殺絕。
13. 沐猴傲世移山易:此用沐猴而冠之典故,說明虛矯之人,本性難移。
14. 涸鮒懷波滴水通:涸鮒,涸轍之鮒之典故,典出《莊子‧外物》,喻處於困境中急待救援的人。此處化用此典,喻絕處逢生,有所憑藉。
15. 吳市簫聲落何處:吳市簫聲,指春秋時楚國的伍子胥「鼓腹吹簫,乞食於吳市」之典故,後喻在行乞街頭,事見《史記•范睢蔡澤列傳》。此句謂艱苦的落魄生活永無止盡。
16. 千秋淚洗楚江中:楚江,楚國境內的江河,此處指汨羅江。此指屈原雖忠事楚王,却屢遭排擠,壯志難酬,遂自沉汨羅江,身殉自己的報國理想。此指後人為屈原以直臣含冤而抱屈。
【延伸閱讀】
1. 周定山〈縱懷〉,《一吼居詩存‧第一集‧庚申(1920)稿》。
2. 施梅樵〈無題次定山韻〉,《全臺詩》第貳拾肆冊。
(余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