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不乘涼惡木陰1,北窗高臥自披襟2。冬心遙憶趙衰日3,旱魃誰為傅說霖(時天苦旱)4。
鶯惜殘春花外囀,蟬悲夕照樹林吟5。輸他鷗鳥忘機好,不管人間有古今6。
依然株守住東瀛,終日無聊且舌耕7。書籍未燒還可讀,儒生不重幸無阬8。籌添田海滄桑感,淚落玉風蔓草生9。卻怪齋前蟬噪晚,聲聲猶帶不平鳴10。
【題解】
本詩為七言律詩,收入《全臺詩》第貳拾陸冊,首見於鄭登瀛《滄海遺音》手稿本,約作於乙未(1895)之後。前首開頭先表明詩人的心志,即使酷熱也不乘涼於惡木,寧可悠閒度日,不管世事,這是詩人對新政權的表態。第二聯以冬心和旱魃暗指當時的時勢,並期盼暖日及甘霖的來臨。第三聯以鶯、蟬自比,表達自己仍依戀舊朝的心情。末二句再次申明自己欲淡泊隱居、不涉塵世的想法。本詩首尾呼應,委婉但明確的表達自己不願屈身於新政權之下的態度。後首寫詩人身在這樣的世局下,所能作的應對方式。依然以教書為業,藉讀書消閒度日,隨著新政權的來臨,雖然舊學已無用處,但幸仍保全性命。「還可讀」、「幸無坑」,表現出詩人面對政權改易的無奈感,僅能以此自我安慰。在炎炎夏日裡,耳聽不間斷蟬鳴,好似自身翻騰不平的思潮,頓覺煩悶而感傷。此詩寫出作者身處於新政權下,無可奈何又帶些消極的處世態度。
【作者】
鄭登瀛(1873-1932),又名學瀛,字十洲,號竹溪詩逸、北郭詩逸。竹塹(今新竹)人。為進士鄭用錫曾孫。五歲喪父,由其母高氏撫育成人。少與劉景平、羅百祿同受業於高敬修,三人因才相埒、志相合,且皆善書法,人稱「高門三傑」。早年曾經營酒廠,獲利頗為可觀。其後日人實施專賣制度,遭強行徵購,遂轉而寄情書畫於北郭園故宅。昭和六年(1931)「九一八事變」後,鄭十洲將詩稿中涉及時局者全數燒燬。隨後將子嗣三人分別送往北平、廣州就讀。昭和七年(1932)六月病逝,享年六十。鄭氏重性情,詩歌以抒情見長,張純甫評云:「詩雖宗隨園,而典贍乃類義山。」
【注釋】
1. 熱不乘涼惡木陰:語出陸機〈猛虎行〉:「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陰。」見《昭明文選》。惡木,謂賤劣的樹,謂即使酷熱,也不在惡木下休息。惡木,此處指新政權,作者表達即使身在這樣的局勢下,仍不願屈身事人的堅持。
2. 北窗高臥自披襟:高臥,安臥,悠閒地躺著。《晉書‧隱逸傳‧陶潛》:「嘗言夏月虛閒,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披襟,敝開衣襟,多喻舒暢心懷。此句表達對避世隱居之嚮往。
3. 冬心遙憶趙衰日:冬心,冬日孤寂凄清的心情。趙衰日,事見《左傳‧文公七年》:「酆舒問於賈季曰:『趙衰、趙盾孰賢?』對曰:『趙衰,冬日之日也;趙盾,夏日之日也。』」杜預注:「冬日可愛,夏日可畏。」故以趙衰日比喻和暖的冬日。
4. 旱魃誰為傅說霖:旱魃,傳說中引起旱災的怪物。傅說霖,典出《尚書‧商書‧說命上》。高宗欲立傅說為相,並對他說,請早晚進諫,輔佐我吧。「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歲大旱,用汝作霖雨。」期待傅說如大旱時的霖雨一般的存在,後以傅說霖形容久旱後的甘雨。傅,《全臺詩》誤作「博」。
5. 鶯惜殘春花外囀,蟬悲夕照樹林吟:囀,音ㄓㄨㄢˋ,鳥鳴。此二句寫鶯、蟬之依戀殘春、為夕照而悲,即是表達作者自己依戀乙未前清國政權下的臺灣,有儒家傳統知識份子遺民思想的展現。
6. 輸他鷗鳥忘機好,不管人間有古今:忘機,消除機巧之心,指甘於淡泊,與世無爭的生活態度。古今,即古代和現今,此處指新舊的變化,朝代時勢的變遷。此二句再次表達自己甘於淡泊的心志。
7. 依然株守住東瀛,終日無聊且舌耕:株守,比喻拘泥守舊,不知變通。舌耕,以授徒講學謀生。此二句寫自己在改隸之後,僅能做的就是讀書教書,這也是詩人應對新政權的一種表態。
8. 書籍未燒還可讀,儒生不重幸無阬:此二句以秦始皇焚書坑儒之事來安慰自己,雖然舊學已不受重視,但儒家傳統知識份子出身的自己尚幸能保全性命,仍可藉著讀書來消閒度日。
9. 籌添田海滄桑感,淚落玉風蔓草生:籌,籌碼。籌添,指年歲增加。田海,即滄海桑田之意,比喻世事變化巨大。蔓草,雜草、野草。此二句敘寫作者有感於世事巨變、年華老大,思緒翻騰如雜草般蔓生,頓覺悲傷而落淚。
10. 卻怪齋前蟬噪晚,聲聲猶帶不平鳴:蟬噪,蟬聲喧聒。不平,即不平則鳴,語出韓愈〈送孟東野序〉:「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謂遇到不公正的待遇,就要發出不滿的呼聲。此處以夏蟬不平之鳴聲,用來代指作者內心不平的思潮。
【延伸閱讀】
1. 鄭登瀛〈冬日有感寄硯友劉茂才梅溪〉,《全臺詩》第貳拾陸冊。
(吳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