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1餘數點,山水日蕭條2。移家避戎馬3,在地溷漁樵4。無定滄桑5事,容易遷市朝6。鳴濤時隱隱7,落日自迢迢8。誰為達觀9者,身世隨瓠瓢10。且目衡門11臥,溪頭聽落潮。(其一)
世亂生愁思,江山倏忽12秋。秋風吹不已,海水竟東流。白日澹暘谷13,蒼波沒帝邱14。登高15不可望,遠望不可遊。淼淼16薄雲色,淒淒赤縣州17。澄清俟何日18,重將督亢收19。(其二)
九十九峰20天,千秋缺一角21。萬里金湯城22,乍為寒煙剝23。滄海微塵揚,黃河末流濁。誰知桃源中,乃先變漢朔24。我有足與纓25,咸池不足濯26。天意與民心,尚皆在冥漠27。(其三)
托跡28塵灰中,蕭然29無一事。蠻觸30自紛紛,高閒31見余志。山海一年間,倥傯32風景異。出門何處行,途有蕃馬轡33。馬嘶知俗殊34,風鳴識秋至。堪嘆日暮天,變態如斯易。(其四)
【題解】
本詩共有四首,均為五言排律,收入《全臺詩》第拾柒冊。本組詩中有「山海一年間,倥傯風景異」可知寫台灣割讓後一年。洪繻在乙未(1985)割臺後,作為一位對清廷盡忠的在臺遺民,以詩寄託喪國的悲痛,抗日意志強烈,一生堅守文人氣節。本詩題為「詠懷」,是洪繻在乙未割臺後,攜二子內渡中國避戰禍,並將清廷割臺的悲痛胸臆,抒發而出。第一首內容為洪繻舉家因避戰禍,舉家遷徙,在離亂的當下,自覺身世飄零,詩歌呈現孤絕蕭條之感;第二首內容為洪繻在中國內地遠眺臺灣,並期待清廷能早日收復臺灣,詩歌充滿思鄉情懷;第三首內容寫出臺灣割讓給日本的悲哀,由於洪繻曾擔任草屯登瀛書院山長,於是以位於臺灣草屯的九九峰為起筆,以此譬喻為千秋缺一角,意謂割臺之恨,並重申漢、倭不兩立的決心;第四首內容則寫出在日本統治下,自己堅決不屈的節義。
【作者】
洪繻(1866-1929)
【注釋】
1. 九州:中國古代分為九州,後世泛稱為中國。
2. 蕭條:原指草木凋零,有寂寥之意。本句指清廷割讓臺灣,國威不再的意思。
3. 戎馬:原指戰馬,泛指戰爭。本句指乙未(1895)割臺後,日本接收臺灣時所引發的戰役。
4. 在地溷漁樵:溷,音ㄏㄨㄣˋ,指亂世。漁樵,指隱居。本句指作者內渡中國隱居。
5. 滄桑:指朝代更迭。本句指臺灣遭受日本統治。
6. 市朝:原指朝野。本句指改朝換代變易之快。
7. 隱隱:形容微弱的樣子。本句比喻滿清末年,由於內憂外患迭起,欲振乏力。
8. 迢迢:悠遠的樣子,意謂作者內心滿懷綿長的哀痛。
9. 達觀:指看盡人間是非,卻能不受悲喜情緒所影響。
10. 瓠瓢:音ㄏㄨˋ ㄆㄧㄠˊ,原是指將葫蘆剖開所製成的盛器。後引申為浪跡天涯、遺世獨立之意。本句指有誰能像達觀的人一樣,在塵世浪跡天涯,情緒卻絲毫不受影響呢?
11. 衡門:橫木為門,簡陋草居,喻指隱居。
12. 倏忽:倏,音ㄕㄨˋ。疾速之意。
13. 暘谷:古時傳說日出的地方。
14. 帝邱:古代帝王建國之處。本句指臺灣被割讓給日本。
15. 登高:指登上高處之意,源出於王粲〈登樓賦〉,文人有登高望遠、懷鄉之嘆。
16. 淼淼:音ㄇㄧㄠˇ ㄇㄧㄠˇ。水勢遼闊的樣子。
17. 淒淒赤縣州:淒淒,悲傷的樣子。赤縣州,即赤縣神州,指中國大陸。
18. 澄清俟何日:澄清,指肅清天下,政治清和。俟,等待。
19. 重將督亢收:督亢,荊軻刺秦王,所獻之地。本句指臺灣,意謂期待清廷能將臺灣收回。
20. 九十九峰:即臺灣草屯九九峰,又稱為九十九尖峰。洪繻曾經擔任草屯登瀛書院山長,也曾寫過〈九十九峰歌〉一詩。
21. 千秋缺一角:千秋原指歷史,本句藉「九十九峰」不為百峰,宛如缺一峰,引申為割讓國土之意。
22. 金湯城:即金城湯池,意指堅固的城池。本句指臺灣。
23. 寒煙剝:剝,裂之意。寒煙剝,猶言幻滅。
24. 變漢朔:原指政權改變,本句指臺灣被日本統治。
25. 足與纓:纓,帽帶。源出於楚國〈孺子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26. 咸池不足濯:咸池,傳說太陽沐浴的地方。本句指自己的志節宛如東升之日,不因局勢混濁不堪而屈節。
27. 冥漠:指昏暗暮色。本句指洪繻仍在擔憂天意與民心取向的不明朗。
28. 托跡:即「托迹」,寄身之意。此句猶言寄身塵世之間。
29. 蕭然:即蕭條、空寂之意。
30. 蠻觸:莊子寓言中的兩個小國彼此相爭。此句指臺灣與日本。
31. 高閒:清高閒適之意。
32. 倥傯:音ㄎㄨㄥˇㄗㄨㄥˇ。原指事情紛繁迫促。此句指割讓臺灣之後,局勢紛亂。
33. 蕃馬轡:轡,音ㄆㄟˋ。指馭馬的韁繩。此句指日本軍兵。
34. 馬嘶知俗殊:馬嘶,紛擾不安。意謂日本軍兵接收臺灣,帶來大日本軍國思想與臺灣民俗之間存有極大的差異。
【延伸閱讀】
1. 許夢青〈詠懷〉,《全臺詩》第拾玖冊。
2. 吳德功〈割臺有感〉,《全臺詩》第拾冊。
3. 易順鼎〈寓臺詠懷六首之四〉,《全臺詩》第拾貳冊。
(陳鍾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