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守蓬蒿1,寸步困偪仄2。忽成滄海遊3,捩眼恣天色4。坤輿漾空虛5,洪河洵涓滴6。扶桑澆懸根7,滇㴐知不隔8。夜半天雞9鳴,霞燒半海赤10。絳闕爛溫汾11,三山下臨逼12。掉頭顧平地13,夜氣正黝黑。良久火輪出14,游氛漸開闢15。燋勞念馮生16,始覘東方白17。安知金鵶輝18,早射崑崙脊19。
【題解】
本詩為五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貳冊。此詩是朱仕玠赴臺擔任鳳山縣教諭,經廈門登船,橫渡臺灣海峽時觀看日出的作品。詩的一開始寫自己清貧,幾乎足不出戶,但是為了鳳山縣教諭的工作,卻須「滄海遊」,遠渡重洋,赴臺任職,因此能觀看到中國內陸所看不到的風光景色。自第三聯開始,則開始寫大海洪波的壯闊,大地浮於海上,與海水比起來,洪河雖大亦類似涓滴。由於在海中向東航行,所以扶桑木與三仙山也距離不遠。接下來寫旭日出海之景況,從黎明日未出即從海中透出光芒寫起,到日出之後,游氛漸消,海上清明,回頭望西方陸地,還有著沉沉夜氣。最後寫到西陸尚黝黑,而東方海面已見白光,推知因為山高先受光,朝日光輝在未露出海面前,已經遠射至西方陸地崑崙高山。這首詩大多純然描摹景色,尤其對中國士人而言,鮮少有渡海經驗,所以看不到日出於海中的景色。朱仕玠因職務渡海來臺,因而得到觀察日出海中的奇妙經驗,並將這種感受書寫成詩歌。在詩中的描寫相當精確,在日出海面前先看到黎明輝光,也看到海面上的朝霞如絳闕,最後寫朝日如火輪升起,都是實寫。詩中亦有人生感慨,「燋勞念馮生」,憑生因為工作遠渡重洋的愁念,對於自己渡海來臺擔任學官的勞苦,也多有感觸。
【作者】
朱仕玠(1712-1764),字壁豐,又字璧峰,號筠園。福建建寧人。乾隆18年(1753)拔貢生。朱氏精通古今之文、經史百家之書,尤工詩,曾以古今論詩,肯定宋代嚴羽之詩論。當時閩地詩壇推崇盛唐,尚復古,但朱氏認為詩作的本質,應以溫柔敦厚為依歸,故個人詩作風格亦雅緻高簡。朱氏也因詩見長而負聲名於京城,惜屢試不第。壯年渡黃河,遊歷吳、楚、越、宋、齊、魯等地,年逾四十後始以貢生任福建德化教諭,兩年後,於乾隆28年(1763)調任臺灣鳳山縣教諭,由於官職卑微,他有較多的時間仔細觀察臺灣的地理、氣候與物產,也有較多的機會貼近臺灣的風土民情。他上百首的「竹枝詞」,為南臺灣二百餘年前的風物留下記錄。著有《小琉球漫誌》。
【注釋】
1. 守蓬蒿:蓬、蒿,皆野草名,蓬蒿,借指野地。守蓬蒿,困居草野的人。
2. 寸步困偪仄:偪仄,亦作「逼側」,窘迫的意思。此句指因窮困而逼側,以致寸步難行。
3. 忽成滄海遊:滄海遊,滄海之遊,指此次渡海來臺赴職的行程。
4. 捩眼恣天色:捩,音ㄌ一ㄝˋ,扭轉、轉動。恣,放縱、放任。天色,船行海上的風光景色。此句指因此泛舟而能恣意地開眼欣賞海天風光。
5. 坤輿漾空虛:坤輿,語本易經‧說卦:「坤為地、為母……為大輿。」因地能載萬物如輿,故稱大地為「坤輿」。漾,搖動船隻。空虛,空曠冥漠,亦指天空。此句指大地浮於大海之上,如舟行搖晃。
6. 洪河洵涓滴:洪河,大河。洵,確實、的確。涓滴,一滴一滴流的水滴。此句指與大海比起來,大河的水量就如水滴一般渺小。
7. 扶桑澆懸根:扶桑,古代相傳東海外有神木叫扶桑,是日出的地方。此指東海神木扶桑,平常以海水澆灌。
8. 滇㴐知不隔:滇㴐,音ㄊ一ㄢˊ ㄇ一ㄢˇ,水遼闊貌。此句指日出之處在遼闊大海的另一側,其間除海水外,無物所隔。
9. 天雞:古神話中的鳥,日出則鳴。
10. 霞燒半海赤:霞,指朝霞。半海赤,指朝日紅霞染紅了海面。
11. 絳闕爛溫汾:絳闕,宮殿寺觀前的紅色門闕。爛,光明、顯著。溫汾,水流回旋結聚的樣子。此句形容旭日尚未升出海上,海面上所透射的朝日光線,像是一條朱紅的長條門闕從海平面升起,而這道海面上的紅色光芒,可見旁側水流回旋結聚。
12. 三山下臨逼:三山,神話傳說中,東海中仙人所居住的三座山,即蓬萊、方丈、瀛洲三島。臨逼,緊相逼迫。此句因入海見旭日,而臨逼三仙山,使得三仙山若隱若現。
13. 掉頭顧平地:掉頭,搖頭,此處意指回頭看。顧,回顧,往回看。平地,即啟航時的陸地。
14. 良久火輪出:良久,許久、很久。火輪,指朝日、旭日。
15. 游氛漸開闢:游氛,指海上遊動的水氣、雲氣。開闢,開散闢除。
16. 燋勞念馮生:燋,同焦。燋勞,焦慮勞累。馮,同憑,憑藉、依靠。此句指焦勞之念頭油然生起。
17. 始覘東方白:覘,音ㄓㄢ,窺視、觀察、看見。東方白,日出後東方天際泛白。
18. 安知金鵶輝:安知,那知。鵶,同鴉,金鴉,金鳥,指太陽。
19. 崑崙脊:崑崙脊,崑崙山脊,位於中國西部的山脈。
(陳家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