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1日出曉煙消,過一重溪是菜寮2。拔馬錫猴番社路3,檳榔樹下綠芭蕉4。(其一)
筍輿初過木岡山5,百丈懸崖步步艱。遙指南莊深樹裡,沿溪路轉十三灣6。(其二)
老農健步苦相邀,雞黍田家野興饒7。歇馬萬山蒼翠裡,人煙密處半平橋8。(其三)
烏山9絕頂有人家,少婦茅簷擘苧麻10。黑齒紅唇蟬髻整11,滿頭亂插瑞香花。(其四)
竹筒高架翠微巔,鑿石穿雲自引泉12。乞火燒柴消溽暑,一杯清茗煮香椽13。(其五)
葛衣草帽兩芒鞋14,過大烏山淡水谿15。零落村莊兵燹後16,賊巢無復八張犁17。(其六)
【題解】
本組詩為七言絕句,收入《全臺詩》第貳拾貳冊。蔡氏不少旅途詩感懷之作,發表於1905年報刊上,〈入山偶成〉則是其中之一。首先扣題表出此次深入山行途經的番社:菜寮、拔馬、錫猴、木岡山、南莊、萬山、半平橋,從左鎮往高雄內門、杉林地區,攀登烏山絕頂。第一首是一幅寧靜的深山密林景致,日出炊煙消散後,鏡頭由遠而近,停格於參差錯落的檳榔樹與綠芭蕉常見作物。第二首簡筆速寫「百丈懸崖」盤桓溪行的艱險。番社的聚落所在,就在山區「深林」、「深樹」中,「蒼翠裡」與「翠微巔」。第三、四首分別摹寫體魄健壯又熱情洋溢的老農,以及「黑齒紅唇」、蟬髻插花的美女形象。第五首呈現鑿石穿雲竹筒汲泉的先民智慧,並敘寫途次中乞火煮茶,清茗香氣瀰漫的滋味。「溽暑」二字,更引出以下首句:「葛衣草帽兩芒鞋」,這是夏日山行的輕便裝扮,翻越山嶺,跋涉過溪,來到經歷兵災的八張犁一帶,人煙顯得稀落,但躲藏山區的匪賊已不見蹤影了。
【作者】
蔡佩香(1867-1925),又作珮香,字夢蘭,號南樵,又號南樵散人、南樵劫餘生、海外逋客、詩狂子、廣莫散人。清臺灣縣(今臺南市安平)人,出身當地望族,父執輩蔡向榮、蔡霞潭曾任職戶部主事,叔父蔡霞標任職刑部主事,府城士紳許廷光乃其舅父。蔡佩香為光緒年間廩生,曾師事舉人蔡國琳,明治33年(1900)師徒聯袂赴日觀光。明治38年(1905)與連橫於廈門合辦《福建日日新聞》,共主筆政,不及一年停刊返臺。次年(1906)加入臺南「南社」,並參與臺灣總督府臨時舊慣調查會之活動。明治40年(1907)2月北上任《臺灣日日新聞》漢文記者,曾任「掬月樓詩話」專欄主筆。次年(1908)五月因病南下臺南醫院療養,8月退社,此後久居臺南。大正10年(1921)6月任《聖心會會報》漢文記者,大正13年(1924)10月任職《臺南新報》記者。王松《臺陽詩話》稱其「為人慷爽,不立崖岸,能文工詩」,老來貧病更甚,惟吟詠自如。今其詩作據各報刊合集輯錄編校,收於《全臺詩》第22冊。
【注釋】
1. 深林:指茂盛幽深的密林中。
2. 菜寮:菜寮溪附近,舊稱一重溪。菜寮溪發源於牛湖山,流經臺南市左鎮區。
3. 拔馬錫猴番社路:拔馬(Poah-be),菜寮溪北岸的平埔社村,今臺南市左鎮區。錫猴番社,即卓猴社,該社原住於臺南市山上區平陽里卓猴,後為漢人驅迫,往南遷居於菜寮溪流域的王梨坑(中正村)、揀死猴(左鎮村)等地,甚至更跨越左鎮和內門的界山-烏山,進入高雄市內門區土庫鎮。
4. 檳榔樹下綠芭蕉:原住民部落生活習俗常見之作物如:檳榔、檳榔葉及芭蕉葉等,用以祭祀或避邪。
5 筍輿初過木岡山:筍輿。用竹子編成的轎子。木岡山,據清周文元纂輯《重修臺灣府志》:「在府治東北約百三十餘里,巍峨特聳。其頂每罩雲霧,必至天氣晴朗之時,方見山形。遠望其峰,上與天齊,臺灣之山,惟此山最高大。是為郡山之祖焉。」多數學者認為木岡山是指如城垣般盤踞的烏山山脈。
6. 「遙指南莊深樹裡」兩句:沿著菜寮溪南下,山路險峻難行,溪水彎彎曲曲如羊腸般蜿蜒其間,木岡山區的村落若隱若於現密林深處。
7. 雞黍田家野興饒:雞黍,以雞作菜,以黍作飯。田家,農家。此詩表現農家樸實的真率情意,用家常的菜餚招待賓客,別具自然野趣。孟浩然〈過故人莊〉詩:「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8. 半平橋:此為部落名稱,今臺南市南化區中坑里。
9. 烏山:烏山為高雄市和臺南市的界山,大烏山山脈綿延於南化區東緣,臺20線將大烏山山脈切成南北兩段,北為大烏山、南為內烏山(俗稱烏山);大烏山地帶較為偏遠,海拔約為700公尺以上。
10. 茅簷擘苧麻:茅簷,茅草蓋的屋頂。擘,音ㄅㄛˋ,用手分開。苧,音ㄓㄨˋ。苧麻莖的皮部可採其纖維以供織布
11. 黑齒紅唇:原住民為去瘴解熱嚼食檳榔,或以草木果實染齒,崇尚黑齒紅唇之美的風俗。
12. 竹筒高架翠微巔兩句:描寫山中居民利用竹筒汲引泉水的風光。翠微,淡青色的山嵐。
13. 一杯清茗煮香椽:指散發果香的清茶。椽,音ㄔㄨㄢˊ。香椽,一名枸櫞,柑橘屬,形如小瓜卵球狀,檸檬黃色或淡綠色,果皮粗厚凹凸不平,香氣濃郁,可曬乾製藥,或製成蜜餞。
14. 葛衣草帽兩芒鞋:葛衣,葛布製成的衣服。芒鞋,用芒草編織的鞋子。
15. 淡水谿:高屏溪,舊稱「下淡水溪」,在此為番社名。
16. 兵燹:燹,音ㄒㄧㄢˇ,兵災。
17. 八張犁,指番社,今高雄杉林區大同社區舊稱「八張犁」,此地名與「拓墾」有關。犁本農具,以「張」為單位,用以駕牛耕田,一張犁代表五甲。
【延伸閱讀】
1. 蔡佩香〈轉地療養途中有感〉,《全臺詩》第貳拾貳冊。
(蔡美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