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旂北滬1盡繁華,滄海桑田2信不差(「臺灣初止鹿耳門一口3,百餘年來淤沙擁塞,安平至郡已可陸行4。鳳山縣之旗後口5,昔祇小舟能進,近年沙去水深,可停泊百餘舟,滬尾6為北路最大港口。俱有各國商艘往來,並開洋行。」)。萬疊銀山翻急湧7(「湧者,無風起浪,翻濤捲雪,舟莫能近。山前以夏秋為甚,山後8起於冬春。」),一條鐵線鎖長沙9(「沙堅如鐵,故名『鐵線沙』。」)。暗礁林立排龍骨10,支港參差列犬牙11(「前後山港口甚多。」)。為問昔年天險12處,盪纓無復舊丫叉13(「鹿耳門夙稱天險,舟人樹標水中,以誌淺深,名曰『盪纓』。」)。(其六)
年來事事法西英14,更仿洋操立練營15(「郡中設左、右兩翼練營,仿西法操演。」)。電線16已看傳信速(「自府城至旂後17,已通電線。」),火輪18尚待置車成(「現擬築鐵路。」)。格林砲購新時樣19(「格林連珠砲出英國,最為精捷,臺地已購得十餘尊。」),來復槍嗤舊日名20(「舊有來復槍,近改用後膛槍。」)。城社憑依狐鼠狡21,無端民教起紛爭22(「洋人各處設立教堂,無賴子23倚為護身符,往往民教交鬧,致費周章24。」)。(其十八)
【題解】
此二詩為七言律詩,收入《全臺詩》第捌冊。牡丹社事件之後,何澂在光緒元年(1875)五月福建巡撫王凱泰來臺,王凱泰作〈臺灣雜詠〉組詩,馬廣文以舉人任臺灣府學教諭,和作三十首,所以何澂在這組組詩前作序:「馬子翊廣文作臺陽雜興三十首,余見之技癢,因就廣文詩所未及者得詩二十四首」,由此可知,這組組詩廿四首七律,乃何澂實寫當時所見的臺灣風土、民情、地理及當時社會狀況,反映了當時臺灣實況,有相當高的史料價值。此處選了第六首、第十八首。第六首,寫到臺南府城臺江內海淤塞,使得臺灣進出口港口重心移到北部的淡水和南部的旗後(今高雄港)。首先,說臺江內海的消失,印證了「滄海桑田」此言不虛,時間一久,滄海也會變成桑田,臺江內海就是最好的例子。頷聯寫安平港與鹿耳門昔日的風光,它曾經是臺灣的天險,「一條鐵線鎖長沙」,讓鹿耳門有天險可未,但是臺江淤積之後,安平港口沒落,風光不再,今昔變化,讓何澂發出無限感嘆。
第十八首則是寫牡丹社事件之後,沈葆禎以欽差大臣身分來臺,並調淮軍最精銳的武毅銘軍(劉銘傳部)唐定奎部隊六千餘人,及總兵張其光、吳光亮等洋槍隊及粵勇共八千餘人先後抵臺。何澂隨福建巡撫來臺,看到臺灣壯盛的軍容,以及配備新式武器的淮軍軍隊,練兵之法倣效西方,而寫了首聯。接下來,寫沈葆禎在臺灣一連串的現代化建設,建設電報設施、準備舖鐵軌、向外國購入新式槍砲,都呈現了府城即將現代化的新風氣。當然,鐵路到最後沒建成,不過那時在南部有興建鐵路的計畫,若是真的執行,就比劉銘傳在北臺灣建鐵路早十多年。最後一聯寫臺南教會藏污納垢,包庇臺南的無賴與品性不良的人,讓官府、人民和教會之間,不斷地發生衝突。這當然是清末西方傳教士到中國傳教,中國傳統官員與人民對當時西方教會的偏見。中國當時各地也不斷地發生教案,從今日的觀點來看,「城社憑依狐鼠狡,無端民教起紛爭」二句,當然完全是屬於那個時代漢人的偏見。
【作者】
何澂(?-?),字竟山,又字鏡山,號瑀伯、心伯、傳洙,室名思古齋,浙江山陰(今紹興)人。貢生,捐納為福建候補同知。光緒元年(1875)隨福建巡撫王凱泰來臺,協助處理牡丹社事件,事後續留臺灣。4年(1878),福建陸路提督孫開華率兵攻打後山原住民部落期間,隨營出力,不辭艱險,翌年賞加知府銜。離臺之後,光緒10年(1884)間曾署福建浦城知縣。生平深研金石之學,能詩,工篆刻,善植花卉,與同郡趙之謙、秀水蒲華為書畫友。在臺期間與王凱泰、舉人馬清樞以詩相唱和,後將三人詩作集結出版為《臺灣雜詠合刻》。其中何澂所作題為〈臺陽雜詠〉,小序云:「馬子翊廣文作〈臺陽雜興〉三十首,余見之技癢,因就廣文詩所未及者得詩二十四首」,記錄臺灣自然物產與人文風俗,兼具文藝與史料之價值,後收入《全臺詩》第捌冊。
【注釋】
1. 南旂北滬:南旂北滬,指南臺的旗後港和北臺的滬尾港。
2. 滄海桑田信不差:滄海桑田,大海變為陸地,陸地淪為大海,此處指臺南府城臺江內海淤積成陸地。信,的確、真的。不差,沒有差錯、正確無誤。
3. 臺灣初止鹿耳門一口:在康熙年間,臺灣與中國大陸,只有廈門、鹿耳門為對口,稱為正口,所有貨物、公務文書、軍隊、糧食等,都只能由鹿耳門進出。
4. 安平至郡已可陸行:安平,指安平鎮,臺南一鯤身,即荷蘭時期築熱蘭遮城的所在地,原來在臺江內海西岸。郡,指府城所在,原來在臺江內海東岸。
5. 旗後口:高雄旗後山下的港口,即現在高雄港。
6. 滬尾:臺北淡水地區,此處指淡水港。
7. 萬疊銀山翻急湧:萬疊銀山,形容浪高。翻急,大浪翻高風急。湧,海浪,目前臺語還是以湧來稱浪。
8. 山後:即後山,臺灣東部。
9. 一條鐵線鎖長沙:即詩自註的鹿耳門水道,水底有沙似鐵,稱鐵板沙線,船觸之即沉,為鹿耳門天險。
10. 暗礁林立排龍骨:暗礁,未露出於海面的礁石,舟船誤觸,往往破沉。林立,像林木密集的聳立著,比喻眾多。排龍骨,暗礁像龍骨一樣排排立於海底。
11. 支港參差列犬牙:支港,不是主要的港口,小港口。參差,雜亂不齊的樣子。列犬牙,港口像犬的牙齒參差不齊地排列。
12. 天險:天然險要的地方。
13. 盪纓無復舊丫叉:盪纓,即詩註中,插在鹿耳門水道標明水路的竹竿。無復,不再有。丫叉,樹木兩枝分歧的地方,此處用來形容盪纓。
14. 年來事事法西英:年來,經年以來、最近。法,效法。西英,西方國家及英國。
15. 洋操立練營:洋操,西洋軍隊練兵的方法。練營,操練的軍營。
16. 電線:即電報。
17. 旂後:同「旗後」,即旗後港。
18. 火輪:火輪車,即火車。
19. 格林砲購新時樣:格林砲,即格林機砲(Gatlinggun),是美國人理查‧加特林於1862年發明的一種早期機槍,首次使用於美國南北戰爭,也是清軍以及日軍最早裝備的機槍種類,當時稱為「格林快炮」。新時樣,新的流行樣式。此句指當時臺灣的清軍新購最先進的軍事裝備。
20. 來復槍嗤舊日名:來復槍,即來福槍(rifle),嗤,取笑。
21. 城社憑依狐鼠狡:城社,城池和祭地神的土壇,代指城鎮中的教堂。憑依,依靠。狐鼠,狐群鼠輩,遊手好閑的不法分子。此句指不法人民依靠教堂的庇護,逃避刑責緝捕。
22. 無端民教起紛爭:無端,無來由、沒理由。民教,人民及教會。
23. 無賴子:品性不良、放蕩撒野的人。
24. 致費周章:事情麻煩瑣碎,必須耗費許多時間和精力來處理。
(陳家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