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赤縣在天涯,禍結兵連事可嗟1。易水無人收戰骨,薊門到處建軍牙2。
關開函谷迎仙仗,冰合河源滯使楂3。惆悵瀛臺西苑裡,胡兒碧眼坐吹笳4。(其一)
落日邊城畫角鳴,風聲鶴唳總堪驚5。松花江上多胡騎,木葉山頭少漢兵6。王氣未應長白盡,夕烽偏傍邑婁明7。宗臣殉國人皆惜,遙望遼陽感慨生8。(其二)
西巡扈從盡鵷鸞,誰念輿圖窄與寬9。秦法變更由衛鞅,齊宗興復望田單10。君臣嘗膽天應憫,玉帛和戎事大難11。後顧茫茫堪痛哭,不須更聽雍門彈12。(其六)
【題解】
本詩為七言律詩,收入《全臺詩》第貳拾柒冊。首見於林朝崧《無悶草堂詩存》,約作於1901年。林朝崧曾於1895年內渡福建泉州,直至1899年返臺。此詩寫作時,林朝崧已返回臺灣。1900年八國聯軍,慈禧太后與光緒帝自北京城出逃,逃往陝西西安。第一首(其一)首二句先以「迢迢」點出臺灣與中國的關係,雖然臺灣已成棄地,自己仍心懸祖國時事政局的發展,表現出遺民的傷感。第二、三聯描寫戰事連年的情況;列強勢力入侵中國、軍民死傷慘烈、皇帝太后出奔的情形,作者悲憤的情緒躍然紙上,最後想像外國兵士在北京城宮殿內囂張橫行,列強「坐吹笳」的驕橫,對比「無人收戰骨」的淒涼,將又悲又怒的情緒表達的更強烈。第二首(其二)寫列強勢力入侵中國東北,清國岌岌可危,然而作者內心又期盼清國的氣數未到盡頭。遙對遠方祖國,作者感嘆殉國的忠臣、戰火下的百姓,惆悵悲傷不已。第三首(其六)雖然對於清廷朝中官員未能齊心救國稍有批判,但作者還是肯定清國君臣力圖革新的事實,並覺得只要上下齊心改革振興,仍有國力富強之日。然而詩人同時也覺得面對列強,清廷委曲求全的姿態,實在是難以保全國家民族。想到這些,心中種種思緒紛亂錯雜,對清廷的未來憂慮不已。由本詩可以看出,臺灣割讓後,身為傳統儒家知識份子的臺灣文人,對於祖國的關懷、期盼與憂慮。
【作者】
林朝崧(1875-1915)
【注釋】
1. 迢迢赤縣在天涯,禍結兵連事可嗟:迢迢,遙遠貌。赤縣,指中國。禍結兵連,謂戰爭之類的災難接連不斷。此二句寫遠在天涯的中國,戰事接連不斷。
2. 易水無人收戰骨,薊門到處建軍牙:易水,水名,在河北省西部。戰國時荊軻欲入秦行刺秦王,燕太子丹於此餞別。薊,音ㄐㄧˋ。薊門,即薊丘,在今河北省境内,為古代中國邊防重地。軍牙,軍前大旗。此二句謂北京城外附近到處都有列強的軍事武力部署,因戰事死亡的將士,甚至無人收屍。
3. 關開函谷迎仙仗,冰合河源滯使楂:函谷,即函谷關,為古代中國的邊防要塞,位於今河南省。進入西安前,必先通過函谷關。仙仗,指皇帝的儀仗。冰合,冰封。河源,河流的源頭,古代特指黃河的源頭。楂,音ㄔㄚˊ。此二句寫帝后緊急出逃的情形,開函谷關以迎接出逃的天子一行,冰封的黃河讓軍隊滯留。
4. 惆悵瀛臺西苑裡,胡兒碧眼坐吹笳:瀛臺,臺名,在北京清故宮西苑太液池上。此二句為作者想像八國聯軍進入北京城,外國人在北京城故宮內橫行的情形,為之惆悵感嘆不已。
5. 落日邊城畫角鳴,風聲鶴唳總堪驚:邊城,靠近國界的城市,此處指東北地區。畫角,古管樂器,軍中多用以報警戒嚴。風聲鶴唳,語出《晉書‧謝玄傳》,形容極端驚慌疑懼或自相驚擾。此二句列強勢力入侵中國東北,邊境地區戰事連年,百姓盡日驚懼不安。
6. 松花江上多胡騎,木葉山頭少漢兵:松花江,為滿族的發源地。胡騎,泛指入侵的外國軍隊。木葉山,木葉山,在今遼寧省,為契丹部族的發祥地。此二句謂西方列強勢力入侵中國東北。
7. 王氣未應長白盡,夕烽偏傍邑婁明:王氣,指象徵帝王運數的祥瑞之氣,此指清國的運命氣數。長白,即長白山,為滿清興起之地。夕烽,邊塞烽煙,在傍晚點燃,以報平安。邑婁,即挹婁,古代民族名,居於中國東北地區,或有說挹婁為滿族的先人,秦漢時期稱挹婁。此處長白、邑婁皆指清國。此二句謂報平安的烽煙被點燃,清國的氣數應當還未到盡頭吧?
8. 宗臣殉國人皆惜,遙望遼陽感慨生:宗臣,此指李秉衡(1830-1900),遼寧人。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時,奮戰到底,兵敗後自盡殉國。此二句寫詩人遙念殉國的忠臣,感嘆國家失去棟樑之材。
9. 西巡扈從盡鵷鸞,誰念輿圖窄與寬:西巡,謂帝后出逃西安一事。鵷,音ㄩㄢ。鵷鸞,指朝官。輿圖,疆土。此二句作者感嘆隨帝后西奔者,皆是朝中的高官,但這些人中又有誰是真正關心國家版圖與命運的呢?
10. 秦法變更由衛鞅,齊宗興復望田單:衛鞅,即戰國時期商鞅,改革秦國政治、軍事、經濟各項制度,使秦國成為富裕強大的國家。田單,戰國時期的軍事家,助齊國抗燕並收復失土。此二句謂國家雖處於危亡困厄之際,但只要任用賢才,仍能救亡圖存,使國家富強。
11. 君臣嘗膽天應憫,玉帛和戎事大難:嘗膽,比喻刻苦自勵,發憤圖強。玉帛,圭璋和束帛,泛指財物。和戎,指與少數民族或別國媾和修好。此二句謂希望上天憐憫欲發憤圖強的君臣,讓清國強大,畢竟要以財物去向各國求和修好實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12. 後顧茫茫堪痛哭,不須更聽雍門彈:後顧,謂考慮日後之事。茫茫,紛繁、紛雜。雍門彈,典出雍門鼓琴,戰國時期雍門子以琴聲規諫孟嘗君,用以比喻使人警惕的規諫。雍門琴,指哀傷的曲調。此二句謂只要想到國家未來的發展,就覺得思緒紛亂、內心惶惑,不需要聽到哀傷的曲調也足以令人痛哭悲傷。表現出作者擔憂清廷國事的心情。
【延伸閱讀】
1. 林資修,〈山中歲暮感懷〉,《全臺詩》第參拾壹冊。
(吳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