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嘆年逾弱冠餘1,摩挲紙硯竟何如2。處籠誰道非凡鳥3,入肆方知是腐魚4。
有志班超宜擲筆5,窮途阮籍正迴車6。管城到此終無用7,始悔當時解讀書8。
【題解】
本詩為七言律詩,收入《全臺詩》第貳拾玖冊,首見於1898年《臺灣日日新報》。陳懷澄生於清領時期,自幼受傳統儒家教育,以參加科舉考試,經世致用為目標。但1895年臺灣割讓予日本,改朝換代,在臺灣的傳統知識分子都有仕途無望、舊學無用的無奈與徬徨之感慨,詩中充滿身為遺民的感傷自憐愁緒。1898年陳懷澄才22歲,日本統治臺灣不過三年餘,詩人感嘆世局驟變,二十餘年的書都白讀了,自己徒有抱負才能,然而時局惡劣無法一展所長,雖然欲效法班超積極用世,但最後還是一場空啊。詩末又再次感嘆所學無用,早知道讀書到頭來都成空,當初何必走上讀書這條路呢?雖然試圖振作精神,卻終究還是無法坦然面對局勢的變化。作者的情緒在詩中數度轉變,先是消極的嘆息自憐,隨後想到自己空有抱負無法施展,故情緒轉為激昂,然而終究無法掙脫困境,所以最後負氣又無奈的說出悔讀書。全詩充滿自傷自憐的情感,表現出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面對國家淪亡、世局巨變後產生的無奈與感傷。
【作者】
陳懷澄(1877-1940),舊名槐庭,字水心,號沁園,別署虞泉。彰化鹿港人,祖父陳克勤拓墾中部有成,累積豐厚家產,父親陳宗華為廩生,可惜早逝,由母親撫養長大,從光緒9年(1883)至21年(1895)間都在私塾學習傳統詩文。改隸之後曾參加「鹿苑吟社」,明治35年(1902)與林朝崧、林幼春、賴悔之等創組「櫟社」,為社中重要人物,此外也參加「鹿江詩會」、「大冶吟社」等。大正8年(1919)任鹿港區長,翌年地方制度改正,轉任鹿港街長,兼臺中州協議會員。任內創辦學校、興築道路、改良風俗,建樹頗多,昭和7年(1932)任滿辭職。後遷居大屯郡太平庄車籠埔黃竹坑(今臺中縣太平市黃竹里),每日讀書吟詠,也愛好篆刻以及傳統音樂,具有多方面的才藝。其詩集《沁園詩存》(手抄本)由龍文出版社在民國95年(2006)複印出版。
【注釋】
1. 自嘆年逾弱冠餘:逾,超過。弱冠,古時以男子二十歲為成人,初加冠,因體猶未壯,故稱弱冠。
2. 摩挲紙硯竟何如:摩挲,原意撫摸。紙硯,原指文具。摩挲紙硯,此指讀書一事。竟,終於、到底。何如,如何、怎麼樣。意指自少專研讀書一事,到現在又能怎麼樣呢?此句謂讀書一事到現在已經毫無用處,寫出改朝換代、仕途斷送之無奈心情。
3. 處籠誰道非凡鳥:處,居處。凡鳥,語出《世說新語‧簡傲》,呂安去嵇家找嵇康,但嵇康不在,其兄嵇喜請他入內等候,但呂安覺得嵇喜是俗人,不與之為伍,所以不進門,而在門上題一字「鳳」。「鳳」字拆成凡鳥二字,用以諷刺嵇喜。此句作者以籠中之鳳自喻,寫自己徒有才能,卻如籠中鳳鳥般受困,無法一展長才。
4. 入肆方知是腐魚:肆,店鋪、市集。腐魚,腐臭的乾魚。此處以腐魚自擬,寫自己就像是進入魚市場內枯乾腐壞的魚一般,魚之枯乾,因為沒有水,也就是沒有文化資本,無法一展長才。作者生於清朝晚期,雖然朝廷內憂外患,積弱不振,但讀書人仍可透過科舉以用世,孰料改朝換代後,科舉經世一途破滅,抱負志向無從施展。
5. 有志班超宜擲筆:《後漢書‧班超傳》:「家貧,常為官傭書以供養。久勞苦,嘗輟業投筆嘆曰:『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研間乎?』」。後遂以「投筆從戎」為棄文就武之典。此句勉勵自己當學班超棄文就武,成就一番功業。
6. 窮途阮籍正迴車:迴車,掉轉車頭。窮途,絕路,比喻處於極為困苦的境地。《晉書‧阮籍傳》:「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阮籍身處亂世,不願寡廉鮮恥的在朝為官,又不想隱遯於山野之間,在進退出處之間艱難徘徊。五、六兩句作者試圖振作精神,以班超投筆、阮籍迴車自勵,說明自己還是希望能夠發揮所學、造福鄉里。
7. 管城到此終無用:管城,指筆。無用,不起作用,沒有用處。此句再次強調臺灣的讀書人,經歷了乙未之變,改朝換代,在日人統治下,有出仕無路的感慨與困境。
8. 始悔當時解讀書:解,通徹、通達。作者謂如果自少資質愚魯的話,就不會走上讀書一途,或可有其他出路。日治時期,傳統儒生面對改朝換代的時代巨變,多有「悔讀書」、「悔著青衫」之感嘆。
【延伸閱讀】
1. 陳懷澄〈有感偶作〉,《全臺詩》第貳拾玖冊。
2. 陳懷澄〈再用蔡啟運先生原韻作感懷四首〉,《全臺詩》第貳拾玖冊。
(吳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