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跡空餘赤嵌臺1,聖明始與闢蒿萊2。未聞唐宋開疆及3,誰睹韓蘇謫宦來4。
珠玉無端能累德5,山川如此轉思才6。卻疑員嶠方壺外7,猶有靈芝待手培8。(其一)
中外年來可一家9,紅毛城上罷鳴笳10。火輪誰使移新艦11,鐵板翻令失舊沙12。
尚有郊原竄狐兔13,易教島嶼引蛟蛇14。董宣摶擊尋常事15,已聽神君滿縣誇16。(其二)
【題解】
本組詩為七言律詩,收入《全臺詩》第伍冊。這兩首詩專詠府城赤嵌樓,本為一組四首,現選入兩首。第一首,劉家謀興起古今興亡的感嘆,赤嵌樓本是荷蘭人所建的普羅民遮城,也是鄭成功引軍上岸後,派海軍船艦圍攻位在一鯤身的荷蘭熱蘭遮城的指揮中心,鄭成功在此樓也住了將近一年。所以劉家謀一開始便由鄭成功驅逐荷蘭人,並命軍民開闢臺灣田土切入,鄭家霸業興自此樓,鄭成功後來也被臺灣人尊為開臺聖王。此詩頷聯以幽默語,指出唐宋時期臺灣還不是中國領土,如果臺灣在唐宋時被納入版圖,那麼在唐宋被朝臣敵視的韓愈、蘇東坡就會被貶謫到臺灣島上,因為臺灣地處海外,比海南島和潮州還要偏僻。腹聯承頷聯而來,認為韓蘇二人因為有珠玉般的文才,卻使他們人生際遇履遭險難,如果他們當時能來臺灣,則更能得山川之助,寫出更好的文章。在這裡,劉家謀對臺灣山水風景相當自豪。最後一聯則寫臺灣如海外仙山一般,靈氣所鍾,必定出產好的人才,而劉家謀身為府學訓導學官的職責,就是好好培育這些臺灣士子,讓他們的才能有所發揮,這是劉家謀對自我任務的期許。
第二首則寫臺灣當時局勢。劉家謀來臺擔任學官,已是鴉片戰爭之後,他首先疑惑地提到,中外可否能一家親,因為連赤嵌樓上早已無軍隊駐守了。不過西方蒸汽火輪船屢屢到來,臺南又沒有以前的鹿耳門鐵板沙線天險可守,如何抵禦外侮?島內局勢也不安定,有所多如狐兔的流民不服政府統治,島內荒地甚多,也常成為海盜暫棲的巢穴,外力入侵、治安堪虞,都是值得注意的事。最後劉家謀讚美了當時臺灣的地方官員,如同漢朝董宣一樣,執法嚴正,所以才能讓宵小不敢張狂。
【作者】
劉家謀(1814-1853),字仲為、芑川,福建侯官人。道光12年(1832)舉人,29年(1849)任臺灣府學訓導,咸豐3年(1852)將在臺所見所聞,寫成《海音詩》、《觀海集》。劉家謀在臺4年,後因過勞卒於任上,年僅四十。作品除了《海音詩》、《觀海集》外,尚有《外丁卯橋居士初集》、《東洋小草》、《東洋紀程》、《操風瑣錄》、《懷藤吟館隨筆》、《攬環集》等。
【注釋】
1. 霸跡空餘赤嵌臺:霸跡,亦作「霸跡」,猶霸業、王業,此處指荷蘭在臺灣的統治政府與鄭氏王朝。空餘,閑置而未被使用。赤嵌臺,赤嵌城為1653年荷殖時期興建之歐式建築普羅民遮城(Provintia,亦稱攝政城、紅毛樓),曾為全島統治中心,至清代已傾圮,僅留部分殘蹟。
2. 聖明始與闢蒿萊:聖明德慧術智超越凡人之士,古代多為臣子頌揚君主的話,此處指國姓爺鄭成功。闢,開闢、開墾。蒿萊,蒿、萊,皆野草名,蒿萊並舉,則指蠻荒未經開墾之地。
3. 未聞唐宋開疆及:此句指臺灣一地在中國古代均未納入中國版圖。開疆,開拓領域、國土。
4. 誰睹韓蘇謫宦來:韓蘇,韓愈和蘇軾。韓愈曾被貶廣東陽山與福建潮州,蘇軾曾被貶至廣東惠州與海南島。此句承上句,兩句為流水對,亦即指若是臺灣在唐宋時為中國領土,則韓愈及蘇軾可能會被貶到臺灣島。
5. 珠玉無端能累德:珠玉,比喻文詞的富麗華美。無端,沒來由。累德,對德性有所損傷,即敗德。此指韓蘇兩人的文才華美,卻使他們蒙受貶謫之苦。
6. 山川如此轉思才:思才,同文才。此句指若韓蘇二人來臺灣,見到如此美麗的山川,可以令他們的文才更加圓轉如意、蓬勃發展。
7. 卻疑員嶠方壺外:員嶠、方壺,兩者都是神話中海中仙島。《列子·湯問》中記載「渤海之東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
8. 猶有靈芝待手培:靈芝,古代以靈芝為仙草,服食後可駐顏不老,具起死回生的神效,故稱為「靈芝」。培,栽培、培育。
9. 中外年來可一家:中外,中國和外國。年來,近年以來。
10. 紅毛城上罷鳴笳:紅毛城,即詩題的赤嵌城,因為紅毛(荷人蘭)所建,故稱紅毛城。罷鳴笳,停止吹笳,笳為軍隊儀仗常用的樂器,罷鳴笳即指停止駐軍征戰。
11. 火輪誰使移新艦:火輪,蒸汽輪船。移新艦,建購火輪以汰除老舊帆船。
12. 鐵板翻令失舊沙:鐵板,鐵板沙線,黃叔璥《臺海使槎錄》有相關的描述:「臺郡無形勝可據,四圍皆海,水底鐵板沙線,橫空布列,無異金湯。鹿耳門港路紆廻,舟觸沙線立碎。南礁樹白旗,北礁樹黑旗,名曰盪纓,亦曰標子,以便出入。」所以沙線乃是水底鐵板沙線,應是水中硬沙,所以船觸則毁,但是其沙風濤鼓盪,不崩不蝕,若是南風起,則不至於將停泊於七鯤身南部鯤尾之船吹往沙線觸礁,所而能使船隻靠泊。翻令,反而使得。失舊沙,使安平天險鹿耳門鐵板沙線無所用處。
13. 尚有郊原竄狐兔:郊原,郊外野外的平原。竄,出沒。狐兔,本來泛指不受人畜養的野生動物,這裡是比喻不受政府管轄、不遵守律法的人民。
14. 易教島嶼引蛟蛇:易教,容易使得。蛟蛇,泛指會害人、傷人的動物,這裡是指盗賊。
15. 董宣摶擊尋常事:董宣,東漢初年董宣任官正直廉潔,秉公執法,不畏權勢,任北海相時曾剷除惡霸公孫丹父子,任江夏太守時消滅當地盜賊,任洛陽令時因執法得罪漢光武帝的姐姐湖陽公主,因此搏得「強項令」的美稱。摶擊,搏打擊殺犯法之人。尋常事,經常在做的事。
16. 已聽神君滿縣誇:神君,對賢明長官的尊稱。此句乃是已聽滿縣誇神君的意思。
(陳家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