捫心自覺此心平1,自古文章有定評。不信再來猶有望,依然兩度未成名2。
計偕遠道悲翁子3,對策傷時笑賈生4。甚欲邯鄲尋夢去,人間無枕可通靈5。
【題解】
本詩為七言律詩,收入《全臺詩》第拾壹册,為許南英35歲(光緒15年,1889)之作。據〈窺園先生詩傳〉所載,這一年許南英因赴京參加會試,評論政治得失而被放。此事之所以值得大書特書,是因為這已不是詩人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早在光緒丙戌(1886),許南英初到北京會試時,寫對策陳述國家危機所在,文章內容過於傷感,致使考官不敢錄取。許南英沒有記取「教訓」,再次拿自己的前途作賭注,其性格之堅毅與對國家時局之強烈關懷可想而知。全詩首兩句詩人自道,他這麼做絕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來自書生的一股使命感,知其不可而為之,是對理想的堅持。所以詩句說他也曾自我反省,但絕對是問心無愧的,會試所寫針對時政批評的文章,句句實話,經得起公評。但是事實擺在眼前,他依舊榜上無名。對於傳統文人而言,科舉之途既是現實世界平步青雲之路,但也是限制讀書人思維的枷鎖,你必須依照它的遊戲規則,才能拿到進入競技場的「門票」。詩人年輕氣盛,對國家社會充滿強烈關懷,然既無法擺脫現實的窠臼,也無法漠視眼前所見種種時政弊端,故而發此「怨言」。其實,從許南英《窺園留草》詩集可知,他一生最自豪的就是身為讀書人,從未放棄讀書人應有的志節與操守,這點從他早期這首詩作,便可見其端倪。
【作者】
許南英(1855-1917),字子蘊,號蘊白,自號窺園主人、留髮頭陀、龍馬書生、毘舍耶客、春江冷宦,清臺灣府人。早年以教書為業成立「聞穉學舍」,光緒16年(1890)登進士第,欽點主事,籤分兵部車駕司加員外郎銜,辭官後返臺南,管理「聖廟樂局」事務,並參與墾土化番之職。光緒20年(1894)應唐景崧聘,協修《臺灣通志》。許南英在臺南時曾參與崇正社、浪吟詩社,與施士洁、汪春源、丘逢甲、陳望曾等人唱和往來,為臺灣知名古典文人;乙未後內渡,曾於明治45年(1912)、大正5年(1916),兩度來臺,期間與南社、瀛社、桃社、竹社、櫟社等諸多詩友互動頻繁。民國2年(1913)許南英常參與廈門鼓浪嶼菽莊花園由林爾嘉組成的「菽莊吟社」。民國5年(1916)到蘇門答臘棉蘭為張鴻南撰寫傳略,後因痢疾病逝於寓所。
【注釋】
1. 捫心自覺此心平:捫,按摸;捫心,撫摸胸口,以示反省之意。
2. 不信再來猶有望,依然兩度未成名:兩度,指光緒丙戌(1886)、光緒十五年(1889)兩次赴京考試之事。句謂作者明知第二次仍不會錄取,但他不會放棄自己對理想的堅持。
3. 計偕遠道悲翁子:計,計吏。偕,俱。漢時被徵召的士人皆與計吏相偕同上京城,故稱「計偕」,後世喻舉人入京會試,也稱「計偕」,典出《史記‧儒林列傳序》。遠道,路途遙遠,指從臺灣遠赴京城參加考試。翁子,指朱買臣(?-前115年),字翁子,家貧,喜讀書,打柴負薪自給,行歌誦書,其妻求去,其後受同鄉嚴助推薦,漢武帝詔見,後列位九卿。朱買臣是許多窮苦讀書人由飽受欺淩到揚眉吐氣的勵志楷模;而朱買臣的前妻,則成爲欺貧愛富,尖酸刻薄,不得善終的婦女形象。全句謂自己仍未能獲得功名,可以揚眉吐氣,而感到悲哀。
4. 對策傷時笑賈生:賈生,漢賈誼(西元前200-前168),著〈治安策〉政論名篇,才氣橫溢,文中指出文帝時潜在或明顯的多種社會危機。賈誼富有針對性地一一指明相應對策和補救措施,因鋒芒畢露,招來嫉妒,賈誼又提出許多政治改革措施,引起老臣及諸侯反彈,而招到誹謗,後來被文帝調離京城,無法施展政治抱負,最後抑鬱寡歡,傷感過度而死。
5. 甚欲邯鄲尋夢去,人間無枕可通靈:甚欲,指非常想要。邯鄲尋夢,指唐沈既濟《枕中記》載,盧生在邯鄲客店中遇道士呂翁,用其所授瓷枕入睡,夢中歷十年富貴榮華,醒來後店主炊黄粱未熟,後以「邯鄲夢」喻虛幻之事。兩句謂多麼渴望能有一個通靈枕,讓我能像盧生一樣,一圓功成名就、榮華富貴的之夢。
【延伸閱讀】
1. 丘逢甲〈送蘊白之京〉,《全臺詩》第拾伍册。
2. 許南英〈窺園漫興〉,《全臺詩》第拾壹册。
(余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