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分中原1,割據互雄猜2。此山羞與伍,逃作南方魁3。
洪荒幾萬載,含德如未孩4。焚刊不到處,終古閟炎埃5。
靈氣積難舒,奇光掩莫開。鬱鬱不自見,空負偉異才6。
時作風雷吼,似訴沉淪哀7。吾家有玉山,墜落亦蒿萊8。
一萬三千丈,東顧腸九迴9。欲效沈炯表,上奏通天臺10。
乞得夸娥力,並措禹域來11。雙峰遞主賓,朝暮相追陪12。
【題解】
本詩為五言古詩,收入《摩達山漫草》,為林景仁1915秋至1917年間的作品。摩達山即Brastagi(或Berastagi),詩草中譯為「不答拉士宜」,位於蘇門答臘島棉蘭南部大約68公里的加羅高地(KaroHighlands),住民以馬達族(Batak)居多,故也稱為馬達山。〈摩達山〉為一組詩,計三首,從摩達山特殊的地理位置說起,描述此地淳樸的原住民族,以及物產的豐饒,然卻淪為歐洲殖民者的「禁臠」,最後感物生興,由斯土斯民聯想到自身處境與家國的命運。
此詩以五嶽爭霸的神話傳說做開端,說摩達山因不屑與之同流,遂逃至南方為群山之首。接著以山擬人,描寫這炎荒異域的摩達山,它保有孩童般最自然的本真,不受文明的污染。然而,此山似乎也不甘因此屈身蠻荒,它曖曖內含光,內心鬱積之氣,化作怒風雷火,像是發出不平的哀鳴聲。接著話鋒一轉,詩人從摩達山聯想到臺灣的玉山,玉山是神話傳說須彌山上的水晶宮,其命運一如摩達山,已蒙塵淪為殖民地。最後詩人更發揮他乾坤大挪移的想像,期許上天助予大神力,讓他把中國九州也一起搬過來,這樣就可以讓玉山和摩達山可以永遠相伴左右。
【作者】
林景仁(1893-1940)字健人,亦字小眉,號蟫窟。生於臺,長於廈門,板橋林家林維源之孫,林爾嘉長子,娶南洋橡膠大王張耀軒之女為妻,為擴展家族事業,在蘇門答臘的棉蘭、新加坡南洋等地考察商務,但無所圖。後隨父親赴歐七年,足跡踏遍泰半地球,兼諳日、英、法諸國語言。因家族事業來往周旋於臺、日、中國間,其後任滿州國外交部,頗引後人爭議。小眉承繼父親林爾嘉「菽莊」廣闊的人際關係,曾擔任全閩日報社長,與閩派詩人領袖鄭孝胥、陳衍等著名文人往來,更與內渡臺灣文士遺民們交遊密切。小眉喜愛詩文,參與林爾嘉的「菽莊吟社」,更組「臺北鐘社」,與臺灣瀛社詩人群詩歌酬酢頻繁。作品有《摩達山漫草》、《天池草》、《東寧草》三草。《摩達山漫草》、《天池草》寫異國棉蘭附近馬達山(GunungBatak)、多巴湖(Toba)熱帶之風光,恢奇誌怪,更寫其「圖南」壯遊之身世懷抱,詩中充滿牢騷悲憤,纏綿悱惻之情狀。魏清德曾評林小眉詩:「出入各體,時而學李、學杜、學玉溪生,吾人猶愛其五律,迫近漁洋」,堪為臺灣詩界革命之先鋒;胥端甫評其作品高妙豪逸,峻潔沖淡,為當代翹楚。
【注釋】
1. 五嶽分中原:五嶽,中國五大名山的總稱。古書中記述略有不同,概指東嶽泰山、南嶽衡山、西嶽華山、北嶽恒山、中嶽嵩山。
2. 割據互雄猜:雄猜,多疑。首二句以五嶽在中原地區各自雄據一方,互相猜疑爭高下。
3. 此山羞與伍,逃作南方魁:此山,指摩達山。魁,原意為食勺,又指星名,北斗第一星天樞,此處有首領等意思。兩句江山擬人化,謂摩達山羞與中原五嶽為伍,逃到南洋當群山之首。
4. 洪荒幾萬載,含德如未孩:洪荒,混沌、朦昧狀態,此喻指遠古時代。孩,同咳,形容嬰兒的笑聲,喻如像還不會笑的嬰兒般,典出《老子》:「如嬰兒之未孩」(第二十章)。句謂摩達山如遠古混沌未開之狀態,其德行如純潔的嬰兒般。
5. 焚刊不到處,終古閟炎埃:焚,火燒叢木。古人田獵,採焚林方式,為把野獸從樹林裏趕出;刊,修改之意,焚刊引申為開發、開化。閟,掩蔽、隱藏。炎埃,指暑熱。言摩達山未經人為開發,從古至今皆閉藏在炎荒暑熱中。
6. 鬱鬱不自見,空負偉異才:鬱鬱,美好、茂盛貌,一作哀傷貌。不自見,意謂不顯露自己。二句言摩達山未經開化,雖然美好卻因不顯露自己,徒負雄奇風姿,不為世人所知。
7. 時作風雷吼,似訴沈淪哀:風雷,刮風打雷,氣勢威猛。沈淪,埋沒之意。
8. 吾家有玉山,墜落亦蒿萊:玉山,臺灣第一高峰,氣勢磅礡、雄踞一方,是布農族與鄒族共同的聖山,也是當代臺灣的象徵。蒿萊,是雜草。因臺灣割讓給日本,原蓬萊仙境之山成為墜落凡塵之草萊。
9. 一萬三千丈,東顧腸九迴:一萬三千丈,指摩達山之高聳。腸九迴,喻愁苦、悲痛之情鬱結於內,輾轉不解。言摩達山高聳萬丈,東望玉山,鬱結之情迴繞於心。
10. 欲效沈炯表,上奏通天臺:沈炯,南朝梁人,有文才,擅長書表類文章。據《陳書‧列傳第十三‧沈炯》載,沈炯為西魏所擄,魏人雖甚禮遇,但炯因私母心切,亟欲思歸,經漢武通天臺時,寫表奏之表達思歸之心。作者藉沈炯典故,表達了自己思歸之心。
11. 乞得夸娥力,并措禹域來:夸娥,神話傳說中的大力神,典出《列子‧湯問》;措,置也。禹域,指中國。傳說中禹平水土,劃分九州,指定名山、大川為各州疆界,後世因稱中國為禹域。兩句謂作者期許自己能有夸娥之神力,把中國九州搬過來。
12. 雙峰遞主賓,朝暮相追陪:雙峰,指摩達山與臺灣的玉山。主賓,主次;追陪,伴隨。言玉山、摩達山朝暮伴隨左右。
【延伸閱讀】
1. 林景仁〈摩達山下即事〉,《摩達山漫草》,龍文出版社,1992年。
2. 林景仁〈山莊雨後望不老灣火水山兩港寄蘊叟并示眉生〉,《摩達山漫草》,龍文出版社,1992年。
3. 施士洁〈和蟫窟棉蘭移居韻〉,《全臺詩》第拾貳冊。
(余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