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牛
作者:陳肇興
土番1畏人如畏賊,自築土牛2封其域。星羅棋布3廿四頭,尺寸不差繩與墨4。砌以犖确5塑以泥,嶄然頭角狀奇特6。我聞在昔此地生番巢7,出沒殺人8以為食。聖人有作妖魑消9,剺面文身10咸戴德。一絲紅線下堯
封11,萬頃綠塍12遵禹則。分疆立界13嚴提防,不許斯民處實逼。牛皮已變紅毛風14,土壤還同金馬式15。是時番奴富田疇16,烹羊炮豕17樂無極。醉後歸來兩眼昏,忽訝寢訛遺路側18。短笛攜將信口吹19,歌呼踏破夕陽色。邇來十社九社空20,鋤犁21轉在內山北。巋然數簣留巖阿22,猶似千鈞任地力。豪強子弟恣23侵陵,拔毛削皮24禁不得。朝廷兼并有明刑,嗟爾無告獨可惻25。牛牯嶺26外烽火明27,千村萬落長荊棘28。安得遍築千萬頭29,盡教賣劍歸稼穡30。牛乎牛乎爾勿哀,銅駝31與爾俱草萊32。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玖冊。清乾隆時期,由於閩南開發已飽和,大量閩南人移民蜂湧來臺,自康熙末劃界立碑之外,衙門則另加以「挖溝推土」方式,構成漢番界線。因設置作為界標的土堆形狀如臥牛,所以稱為「土牛」,沿著土牛的深溝則稱為「土牛溝」。土牛界線成為清治早期臺灣漢人與原住民的生活區域範圍分界,並隨著漢人的拓殖移墾及清廷的劃界政策調整,不斷的向內山進移。土牛界線建置的目的是為防止內山生番逸出與漢人越界侵墾番地的考量。本詩起始以描述土牛建置之情,並刻劃土牛奇特的外型;接續說明過去生番殺人,而漸次歸化,現實卻是移民不斷的侵墾進逼,政府劃界目的即為禁止移民越界。突顯了這些標誌的土地過去曾經是原住民的生活場域,然而分疆立界並未減緩侵墾土地的現象。接著描寫曾經平地熟番繁盛,生活自在與安適然而,既使劃分再清制度再嚴,熟番社群仍然步向衰頹的命運,詩人觀察到番社十社九社空之外,番民更遷移往內山發展。此正是指出道光、咸豐間彰化縣平地熟番遷移水沙連內山及噶瑪蘭後山,番社衰弱的現實景況。詩中更直接躂伐那些豪強大戶恣意侵墾番民土地。本詩反映了臺灣原住民社會隨著漢人移墾的進逼,雖然朝廷明令規定,也擋不住番民衰弱而移民強悍拓土的現實情境。
【作者】
陳肇興(1831-1866),字伯康,號陶村。臺灣府彰化縣治(今彰化市)人。自幼聰明,有豪氣。咸豐3年(1853)入庠邑,補廩膳生。從鹿港拔貢廖春波讀書於彰化白沙書院,表現十分傑出,與蔡德芳、曾惟精、廖景瀛、陳捷魁等同譽為「白沙書院五傑」。咸豐8年(1858)舉人,曾建古香樓以讀書歌詠自娛。同治元年(1862)戴潮春起事,彰化城淪陷,陳肇興投筆從戎,7月謀刺戴氏不成,幾度瀕於險境。又冒險避入集集山中,日間奮練民兵,夜晚則秉燭賦詩,追悼陣亡戰士,記錄戴案見聞,題為《咄咄吟》,是臺灣清代歷史上的重要文獻,被譽為「戴案詩史」。同治3年(1864)事平之後,返回故里,設帳教學,門下多有俊才之士,如楊馨蘭、楊春華、吳德功、許尚賢等均為其弟子。著《陶村詩稿》八卷,其中第七、八二卷另題作《咄咄吟》。
【注釋】
1.土番:臺灣原住民的稱呼之一。清治時代臺灣生熟番民的統稱。
2.土牛:土牛界線又稱土牛、土牛溝或土牛紅線,是臺灣清治時期設置,功能在於區分漢人與原住民的生活區域,避免雙方的衝突。土牛紅線,為官方制定,其界標狀似土牛,並非原住民的創製。
3.星羅棋布:形容布列繁密,如星星、棋子般的廣泛分布。
4.繩與墨:繩、墨,是用來畫直線的工具。比喻標準、法度。
5.犖确:音ㄌㄨㄛˋ ㄑㄩㄝˋ,險峻不平的樣子。
6.嶄然頭角狀奇特:嶄然,突出、鮮明;嶄然頭角狀奇特,描塑土牛的模樣。
7.生番巢:清治時稱未歸化的原住民為生番;巢,巢穴;生番巢指生番居住活動的地方。
8.出沒殺人:指生番殺人,。
9.聖人有作妖魑消:聖人,對天子的敬稱;妖魑,魑音ㄔ,妖怪、魑魅,傳說中山林間害人的精怪。人面獸身四足,好魅惑人,為山林異氣所生。
10.剺面文身:剺音ㄌㄧˊ,剺面,以刀割面。古匈奴俗以割面流血,表示忠誠哀痛;文身指身上的刺青;剺面文身指原住民「土番」。
11.一絲紅線下堯封:一絲紅線,指土牛紅線;堯封,原指堯時命舜巡視天下劃十二州,封土為域。此指以土牛紅線作疆界。
12.萬頃綠塍尊禹則:塍,音ㄔㄥˊ,稻田間的路界;萬頃綠塍,指田園;禹則,訂下之規定。
13.分疆立界:此言指土牛紅線。
14.牛皮已變紅毛風:牛皮,牛皮借地;紅毛,指荷蘭人;此言騙取土地的技兩。
15.金馬式:金馬門者,宦(者)署門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門』。」;式,法則、模範;金馬式言指官方的規範。
16.田疇:田地。
17.烹羊炮豕:烹、炮為煮食、燒烤之法,羊、豕為生牲畜,烹羊炮豕,言指美味的食物。
18.忽訝寢訛遺路側:訛,錯誤;此言驚訝自己睡在路邊。
19.信口吹:不加思索而任意吹奏。
20.邇來十社九社空:邇來,近來;十社九社空,化用十室九空,形容番社蕭條淒涼的景況。
21.鋤犁:鋤頭與牛犁,指農具。
22.巋然數簣留巖阿:巋然,巋,音ㄎㄨㄟ,巋然獨存,高峻屹立,孤自存在。形容變亂之後唯一存留的人或事;簣,盛土的竹器。似畚箕之類;巖阿,山
的曲折處。
23.恣:音ㄗˋ,恣意,縱心、任意。
24.拔毛削皮:言侵剝至深,及於毛皮之細物。
25.嗟爾無告獨可惻:無告,窮困痛苦無處投訴;惻,憫惻,哀憐。
26.牛牯嶺:位武西堡,即今南投縣集集鎮之牛牯嶺
27.烽火明:烽火,古時軍隊用來示警、傳遞軍情的煙火;烽火明,言指戰亂,此指清同治元年起事的戴萬生民變。
28.千村萬落長荊棘:杜甫〈兵車行〉有「千村萬落生荊杞」句。此指因受到戰爭牽連而土地荒廢的情形。
29.安得遍築千萬頭:言指建構土牛。
30.盡教賣劍歸稼穡:稼穡,音ㄐㄧㄚˋ ㄙㄜˋ播種與收穀。為農事的總稱。言放下武器歸農。
31.銅駝:銅鑄的駱駝,本是洛陽之物,是太平盛世的絢麗典範。後因戰亂,洛陽銅駝遭到破壞故有興亡之喻,典出《晉書•索靖傳》。用來形容國土淪喪後的殘破景象。
32.草萊:荒地的雜草。
【延伸閱讀】
1.李若琳〈防番〉,《全臺詩》第肆冊。
2.吳性誠〈入山歌,六首〉,《全臺詩》第肆冊。
3.柯培元〈熟番歌〉,《全臺詩》第肆冊。
(邵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