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弔屈原,六日又當弔臺灣。臺島此日蛟螭蟠1,戶三百萬海漫漫2。海底殘魂招不起,三百萬人同日死。髑髏鞹骼鬱嵯峨3,虎狼戛戛4磨牙齒。彼一人些5千古傷,全臺奈何不斷腸。羌6沉江兮羌沉海,黑風毒浪魚龍僵7。昨夜雷門擂大鼓8,羵羊蹩躠商羊舞9。燈火煌煌黎邱市10,旌旗窣窣修羅府11。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拾柒冊。本詩作於1915年農曆5月5日端午節,本應緬懷愛國詩人屈原而作,但由於農曆5月6日對日治時期所有臺灣人而言是個痛苦的日子。1895年農曆5月6日(國曆5月29日)是日軍近衛師團登陸臺灣的日子,詩人心中回憶起來的是二十年前日軍在澳底(今新北市貢寮區境內)登陸,此後臺灣正式進入被殖民的時代。本詩理應旨在過端午節弔屈原之意,但詩人借用端午節遊將招魂、季弔屈原的傳統習俗,模擬屈原楚辭的語句和修辭,以哀弔臺灣人民為主,替臺灣的淪陷招魂哀悼。並將日軍登陸臺灣形容為海上鬼魅的入侵,掀起腥風血雨,將臺灣變成人間煉獄,哀鴻遍野,任日軍蹂躪踐踏,在端午節這天,藉由詩作表現出對於日本殖民臺灣最深沉堅決的厭惡之意。
【作者】
洪繻(1867-1929)
【注釋】
1.蛟螭蟠:蛟,傳說中能發洪水,像龍一類的動物。螭,音ㄔ,魑魅,傳說中山林間害人的精怪。蟠,音ㄆㄢˊ,盤伏﹑盤曲。意謂臺灣被割讓這天如同被傳說中的鬼怪入侵般。
2.戶三百萬海漫漫:戶三百萬,三百萬戶人民。漫漫,無邊無際的樣子。意謂臺灣人民自此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3.髑髏鞹骼鬱嵯峨:髑髏,音ㄉㄨˊ ㄌㄡˊ,死人的頭骨。鞹,音ㄎㄨㄛˋ,晒乾不去毛的整張獸皮。鬱,積聚。嵯峨,音ㄘㄨㄛˊ ㄜˊ,高峻的樣子。意謂死人骷髏、野獸皮毛堆積得像座山,哀鴻遍野。
4.戛戛:音ㄐㄧㄚˊ ㄐㄧㄚˊ,狀聲詞,形容物相擊的聲音,此指猛獸磨牙欲吃死屍的聲音。
5.彼一人些:彼一人,指屈原。些,音ㄙㄨㄛˋ,用於句末,表示疑問、感嘆、勸阻等語氣,在楚辭招魂中常見,宋玉〈招魂〉:「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
6.羌:句首發語詞,無義。屈原〈離騷〉:「羌內恕己以量人兮,各興心而嫉妒。」
7.僵:仰倒、跌倒。意謂腥風血雨使得海中魚龍紛紛走避。
8.雷門擂大鼓:雷門,會稽(今浙江省紹興縣)的城門,有大鼓,鼓聲宏亮,可傳到洛陽城。意謂聲響巨大,整夜不得安寧。
9.羵羊蹩躠商羊舞:羵羊,傳說中土中的怪羊,雌雄不分。羵,音ㄈㄣˊ。蹩躠,音ㄅㄧㄝˊ ㄙㄚˋ,迴旋起舞的樣子。商羊,傳說中的鳥名,傳說大雨前,常屈一足起舞,典出漢代王充《論衡•變動》:「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意謂暴風雨欲來的前夕,整夜瀰漫不安、肅殺、淒涼的氣息。
10.燈火煌煌黎邱市:煌煌,光明的樣子。黎邱,一種善於倣效人形,以迷惑人的妖精。詩人反對使用電燈,視日本文明為不祥之物,意謂臺灣雖然開放進步,但卻成為妖精居住的鬼城。
11.旌旗窣窣修羅府:窣窣ㄙㄨˋ ㄙㄨˋ狀聲詞。形容細碎的聲音。修羅,梵語Asura的譯音,「 阿修羅 」的簡稱,為不端正之意,是古印度神話中的一種惡神,住在海底,常與天神戰鬥,佛教採用其名,將其列為天龍八部之一,又列為輪迴六道之一。意謂臺灣淪陷為被惡神佔領之煉獄。
【延伸閱讀】
1.林馨蘭〈乙未(1895)割臺有感〉,《全臺詩》第拾玖冊。
2.黃贊鈞〈新端午〉,《海鶴樓詩鈔》上卷。
3.黃贊鈞〈舊端午〉,《海鶴樓詩鈔》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