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經笥,但欲眠1,有石難補闕陷天2。世變應無食肉相3,補冬4之說俗猶然。紛紛雞鶩爭人食5,頭胃爛羊6更值錢。四物7歸蓍8藥尤貴,何如就9君飲桂圓10。有湯有茶斯11亦足,清談12可飽竊13慕焉。大郎14七碗風生腋15,小郎16吟詩抵17雅絃。一門風雅有如是,去子之欲18當延年。冬不藏精春病溫19,偏補疇20能性命全。未明醫理唯殉俗21,氓之蚩蚩22君應憐。吾徒素其位而行23,庸有淫欲與垂涎24。明日復來飲舊侶 25,願具杯水26為民先。
【題解】
本詩為雜言古詩,收入黃春潮《黃樓詩》。「補冬」是臺灣民間的風俗習慣,臺灣民間百姓以食用補藥湯品來滋補身體,以求強健。臺灣民間盛行「補冬」的日子,分別有「立冬」與「冬至」二說,根據《漢文版臺灣日日新報》(1909年11月9日)云:「本日為立冬日,臺北風俗,多於此日備滋養物,舉家歡飲,名為補冬。然臺南則異是,其補冬日即在冬至。蓋節序則同,而俗尚則異也。」。雖臺北與臺南補冬的日子不同,然而進補的方式與內容大致相同,甚至被廣義稱為「冬令進補」,由於「補冬」可補充一年來的身體耗損,以及慰藉工作上的辛勞,因此有閩南語俗諺流傳:「補冬補嘴坑」。而臺灣民眾在立冬日補冬,多半喜食羊肉,根據《漢文版臺灣日日新報》(1909年11月10日)曾經報導羊肉在立冬日大為暢銷:「大昨日因氣候已屆立冬,島人循例應飲食滋養物品,謂之補冬。而羊肉亦屬滋養品之一,尤為普通人士所嗜好。」
本詩詩題有謂「老述」,「老述」即是林述三,為臺北大稻埕人士,當時擔任天籟吟社社長,與黃春潮友好唱和。作者在本詩當中,對於立冬吃補之習俗有其獨特的看法,認為補冬實屬無謂,寧可以與友人共飲桂圓茶,吟誦詩詞,更能調理身心,愉悅心情。
【作者】
黃春潮(?-?)
【注釋】
1.五經笥,但欲眠:笥,音ㄙˋ,典故出於《後漢書.邊韶傳》,東漢時代有位經師叫做邊韶,身形腹大而胖,頭腦靈活,口才流利,一日在床上閉目養神,門弟子嘲笑他大腹便便,邊韶知道後,便回道:「肚大是因為飽讀五經,即便睡覺,所思所想也是經書之學。」。弟子們聽到後,慚愧不已。本詩借邊韶之典故,暗諷補冬為俗事。
2.有石難補闕陷天:以女媧煉石補天的典故,加以引申。意謂日治時期的文人,雖有滿腹的文采,無處發揮。
3.食肉相:指封侯的骨相。語出《後漢書.班超傳》:「相者指曰:『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封侯相也。』」。雙關語,本詩「世變應無食肉相」意謂世間沒有人因吃而大富大貴的。
4.補冬:臺灣民間習俗之一,民眾在「立冬日」或者「冬至日」食用補品以養身,稱為「補冬」,亦可謂為「冬令進補」。
5.紛雞騖爭人食:忙亂之貌。本詩意謂臺灣民眾爭相採買冬令進補的食材,如同雞鴨爭食一般。語出《楚辭.卜居》:「寧與黃鵠比翼乎?將與雞騖爭食乎?」
6.頭胃爛羊:指各個部位的羊肉。語出《後漢書.劉玄傳》,故事為東漢劉玄,大破王莽之後,即位為更始帝,濫封官職爵位,用了許多小人當官,連廚子也能穿著錦衣繡服,於長安大為招搖。因此,當時有民謠諷刺唱道:「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比喻小人得志,遍地皆是。本詩引為雙關語。
7.四物:指中藥當歸、川芎、芍藥、熟地。
8.歸蓍:指當歸與黃蓍。「黃蓍」臺語或稱為「青蓍」。本詩泛指多種滋補的中藥。
9.就:湊近、靠近。
10.桂圓:即龍眼。
11.斯:如此。
12.清談:泛指一般文人的閒談雅興。
13.竊:私下。作為謙詞。
14.大郎:大兒子,指林述三的長子林錫麟(1911-1990),字爾祥,號銅臭齋、尚睡軒夫子,為「天籟吟社」第二任社長。曾參與「瀛社」、「鷺洲吟社」、「北臺吟社」等。
15.七碗風生腋:本詩意指林述三的大兒子喝下七碗茶後,通體舒暢,猶如兩腋生風。本詩句點化自唐人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詩〉:「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16.小郎:小兒子,指林述三次子林錫牙(1913-1996),字爾崇,是第三任天籟吟社社長。曾任中華民國傳統詩學會理事長。
17.抵:等同。
18.去子之欲:拋棄你的慾望。語出《史記.老莊申韓列傳》:「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
19.冬不藏精春病溫:中醫普遍認為人們若在冬天沒有調養好身子,則來年春天必定會生病。語出《黃帝內經.素問》:「冬不藏精,春必病溫。」
20.疇:誰。
21.殉俗:殉,貪求也。意謂臺灣民間一昧的追隨補冬習俗。
22.氓之蚩蚩:語出《詩經.衛風.氓》,氓,音ㄇㄤˊ,指老百姓。蚩蚩,憨厚無知的樣子。本詩用以形容臺灣民間百姓盲目無知的行為。
23.吾徒素其位而行:本詩意謂身為讀書人,當要安居本分,不要盲從風俗。語出《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
24.庸有淫慾與垂涎:涎,音ㄒㄧㄢˊ,口水。意指臺灣民間百姓追求補冬,難道是為了滿足自己個人的性慾或是口腹之慾嗎?相傳「冬令進補」有壯陽之功效。
25.舊侶:老朋友。
26.杯水:指微薄之意。本詩意謂雖自己之力即為微薄,然亦當作人民的表率。
【延伸閱讀】
1.林臥雲〈補冬〉三首,《臥雲吟草初集》。
2.李望洋〈立冬後三日作〉,《全臺詩》第玖冊。
3.胡承珙〈立冬日張瑕瑀饋黃菊花〉,《全臺詩》第肆冊。
(陳鍾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