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詩黃門哀,喪明西河毀1。相思2勞夢魂3,十載4還未已。相見總無期,幽明5自人鬼。貌形倩畫工6,坐立同一紙。坐者吾髮妻,立者第四子。貌此亦何為,鍾情7聊復爾。髮妻生甲戌,十五歸窮士8。遠祖齊子羔,賢孝故無比。我年弱冠來,謀生多轉徙9。內顧何無憂,內助良可恃。遊子慣離家,承歡虧菽水。高堂雙老親,憑君奉甘旨10。兒女七八人,斷機師仉氏11。勤儉率家人,和睦處妯娌。倡隨廿七年,違言12不到耳。白首願相偕,一病嗟不起13。臼夢醒三年,又失孔家鯉14。兒性頗聰明,兒生運多否15。病驚變倉卒,墜橋溺移晷16。萬死得復蘇,長生或可企。十四志活人17,所發無虛矢18。當時格以年,再戰破堅壘19。懸壺並兩兄20,指日鼎足峙。漸長知孝親,關心及盤匜21。知足不多求,私心亦自喜。人間十九年,棄去同敝屣。子墓附母墳,九原免陟屺22。子像侍母側,形影相依倚。對鏡孤鸞23鳴,愛犢老年舐24。物類猶如斯,人獨忘情豈。默默雖無言,相對常尺咫25。慰情聊勝無,且作再生視。
【題解】
本詩寫於1924年,收入《全臺詩》第貳拾壹冊。亡妻高氏,指傅錫祺的原配高綢。春鏡,指傅錫祺四子春鏡(1899~1917)。高綢15歲便嫁入傅家,兩人陸續生育6男2女。春鏡於1914年曾考取臺灣總督府醫學校,後於1917年6月18日病逝於臺北赤十字醫院。這首詩寫於高綢逝世後十年,也為四子春鏡逝世後七年。傅錫祺請畫師為二人繪製遺像,並以此詩抒懷。在失去原配高綢十年間,傅錫祺沒有一日不憶起亡妻。詩中從「髮妻生甲戌,十五歸窮士。」至「白首願相偕,一病嗟不起。」回憶起高綢十五歲之時與傅錫祺結締,便負擔起照顧家庭的重責。尤其在傅錫祺赴臺中工作長居,高綢獨自在潭子照顧一家老小,不但擔負起嚴母之責,更與妯娌相處和睦。未料,高綢身染肺病,無法與傅錫祺相偕白頭。妻病逝三年後,又接獲四子春鏡生病的消息,當他與長子春魁北上探視,未料卻是最後一次見到春鏡。「兒性頗聰明,兒生運多否。」至「人間十九年,棄去同敝屣。」寫下春鏡自幼聰穎,且追隨兩位兄長的步入醫學的步伐,凡事至孝且誓願救人的春鏡,竟然於十九歲早逝。傅錫祺將四子春鏡下葬於原配高綢墓側,並於高綢逝世十週年為二人繪製遺像,高綢坐著,四子春鏡隨侍母側。從「對鏡孤鸞鳴,愛犢老年舐。物類猶如斯,人獨忘情豈。默默雖無言,相對常尺咫。慰情聊勝無,且作再生視。」結尾可看出傅錫祺對亡妻與四子濃郁的思念,只恨盼得來生再聚,死生永隔的憾恨。從這首詩中不但可以看出傅錫祺頗為重視家庭生活,也從對已逝世多年的妻子與兒子懷念之情,看出他對失去二人是有著多麼難以平復的悲痛。
【作者】
傅錫祺(1872-1946)
【注釋】
1.作詩黃門哀,喪明西河毀::黃門原指職官名,本詩引用之。典故應該出自潘岳〈述哀〉詩(〈述哀〉一詩又名〈悼亡〉),潘岳曾任黃門一職,有潘黃門之稱;作詩黃門哀,表示此詩如同潘岳〈述哀〉之作般,是悼亡失去親人苦痛之詩。喪明:喪子之痛,在此指作者第四子亡故。西河:西河,典出《史記‧仲尼弟子傳‧卜商傳》「痛抱西河」,後以西河之痛為悼人喪子的輓聯。在此也指喪子,這裡是指傅錫祺其子先於妻子逝世。
2.相思:思念。
3.勞夢魂:指「夢斷魂勞」。睡夢中也想著,弄得神魂不寧。
4.十載:寫這首詩時,約為1924年3月,原配高綢已逝世十載,此詩記錄他請人繪製高綢與春鏡遺像之事。
5.幽明:人與鬼神之間。這裡指傅錫祺與原配高綢、兒子春鏡,陰陽兩隔。
6.畫工:以繪畫為職業的匠人。
7.鍾情:專情愛慕。
8.十五歸窮士:形容原配高綢年十五便嫁給了傅錫祺。
9.謀生多轉徙:傅錫祺早年為了工作遷徙到他處。在1899-1913年間,傅錫祺前往臺中市《臺灣新聞》社工作,並長居於臺中市。
10.遊子慣離家,承歡虧菽水。高堂雙老親,憑君奉甘旨:菽水,比喻飲食清淡。甘旨,美味。這裡指傅錫祺到臺中工作後,留在潭子的高綢便獨自稱起照顧傅家老小起居的工作。
11.斷機師仉氏:仉,音ㄓㄤˇ。仉氏是孟子之母的姓氏。孟子年幼時對於學習總是採取嘗鮮的態度,當事物不再新鮮有趣後,他便貪玩或逃學。有一次他逃學回家,剛巧孟母正在織布,知道他又逃學了。孟母把孟子叫到跟前,把織了一半的布全部割斷。孟子問為什麼要這樣,孟母回答說:「子之廢學,若吾斷斯織也!」藉此事教育孟子,學習就像織布,靠一絲一線長期的積累,不可半途而廢,凡事只有持之以恆,堅持不懈,才能獲得淵博的知識,才能成才。從此孟軻幡然大悟,勤學苦讀,終於成了一位偉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藉孟母斷機教子之事,來隱喻原配高氏教子有方。
12.違言:因言語衝突而失和。
13.一病嗟不起:這裡指原配高綢因身染肺病,1914年5月終究與世長辭。
14.孔家鯉:原指孔子之子孔鯉(前532年-前481年),字伯魚。伯魚享年50歲,先孔子而死。在此藉孔鯉先孔子而死之事,比喻自己兒子春鏡比自己先辭世。春鏡19歲之時,也就是原配高綢死後三年也生病去世。
15.兒性頗聰明,兒生運多否:否,音ㄆㄧˇ,不好。此二句說明春鏡自幼聰穎,1913年自臺中公學校七年級畢業後,隨即考取臺灣總督府醫學校,但因不足齡(14歲),而不能就讀。直到翌年再度考取,才進入醫學校就讀。在學期間課業表現頗為優異。但,卻在十九歲之時因病早夭。因而傅錫祺才寫下此二句,感嘆這聰穎卻又乖舛之子的一生。
16.移晷:晷,音ㄍㄨㄟˇ,日影。移晷,指日影移動。比喻經過若干時間。
17.十四志活人:指兒春鏡考取醫學校是為救活世間受病苦之人。
18.虛矢:矢,發誓。虛矢,虛假的誓言。
19.當時格以年,再戰破堅壘:此二句說明春鏡1913年自臺中公學校七年級畢業後,隨即考取臺灣總督府醫學校,但因不足齡(14歲),而不能就讀。直到翌年再度考取,才進入醫學校就讀。
20.懸壺並兩兄:懸壺,比喻行醫。春鏡是傅錫祺第三個進入醫學校就讀的兒子。之前有兩位兄長也畢業於醫學院,並在春鏡考上之時,就懸壺行醫。傅錫祺的長子春魁1914年2月自臺北總督府醫學校畢業後,曾在臺北馬偕醫院服務一年,即回潭子開設「成春醫院」。次子春鐘也畢業於醫學校,並於1917年赴青島衛戍病院任職。
21.盤匜:供盥洗的器具,形狀似盤。這裡是指為伺候家中長輩盥洗,為其端盥洗用具之意。
22.子墓附母墳,九原免陟屺:陟屺,指登上高山。比喻遊子思念親人,每每登上高山瞻望故鄉。此二句是指將四子春鏡葬在原配高綢墓側。
23.孤鸞:原指失偶的鸞鳥,而用來比喻孤獨失偶的人。
24.愛犢老年舐:指「老牛舐犢」,指老牛舔舐小牛。比喻父母疼愛子女。
25.尺咫:指「咫尺」,指距離很近。
【延伸閱讀】
1.傅錫祺〈亡兒春鏡第一回忌日感賦〉(1918年),《全臺詩》第貳拾壹冊。
2.傅錫祺〈亡兒春鏡同級生以是日三月二十九日畢業受憑感撫遺物悽然賦此〉(1919年),《全臺詩》第貳拾壹冊。
(薛建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