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氣陰風北斗高1,轟轟雷霆殷2海濤(澎湖砲聲震及臺灣)。
仰首但見天周遭,鬨耳3群驚海煎熬4。
千里逝水聞滔滔5,出地霹靂6讙7蛟鼇8。
電音9驛10至報勝仗,明朝潰卒11隨波逃
(澎湖失守之越日12,撫軍13電信有「我軍極勇,而倭人14已遁」語;又越日,而澎敗卒至)。
依稀15敗耗16人未信,潰卒登岸如蝟毛17。
市中咆喊虎怒號18,戰陣驅來羊一牢19。
嗚呼,四萬義軍同日死,陳濤之罪千秋指20。
今日戰士望風奔21,保全首領走而已22。
爭詫23西洋砲火神,中國砲火日日新。
軍不訓練24棄與敵,城壘有砲奈無人。
歲未月卯日庚午25,蓬萊海岱26生煙塵27。
春風吹浪作號泣28,鯨鯢小醜29抉龍鱗30。
漢廷元老籌妙策31,議和遣使出天津32。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洪繻《寄鶴齋選集》。本詩歷史背景為清廷與日本發生甲午戰爭(1894),清廷潰敗,於1895年4月7日簽訂中日馬關條約,清廷割讓臺灣與澎湖及其附屬島嶼予日本,此即史稱「乙未割臺」。日本挾勢著攻克中國北洋艦隊的餘威,三日佔領澎湖引發戰事。
本詩內容記述日清澎湖大戰,臺灣巡撫唐景崧發電報告捷,其實日軍已調派大量兵力從澎湖文良港(今龍門港)登岸,清兵潰不成軍,紛紛搭船逃至臺灣,至此臺人始知惡耗。洪繻此詩以寫實之筆痛陳澎湖失守的遺憾,並指責朝廷大臣的昏憒無能。本詩直書澎湖抗日潰敗的悲壯史實,首先談及澎湖抗日砲火之聲勢,戰況激烈,雖時而小勝、然澎湖守軍終至潰敗。詩中提到潰軍有如「牢羊軍」畏戰怯走,並以「澎湖失守」比擬唐代安史之亂時,唐軍「陳濤斜」之敗,令人不勝唏噓。作者並在詩末提到清廷雖擁有新式的砲火,但是軍隊兵士訓練不精、甚至棄砲而逃的狼狽行徑,令人扼腕。此時,清廷見大勢已去,便只能派遣使臣與日本議和。末兩句以「漢廷元老籌妙策」諷刺清廷主和派的割臺之議,呈顯出作者的悲憤。
【作者】
洪繻(1866-1929),原名攀桂,學名一枝、字月樵。日治後,痛恨時局,改名繻,字棄生。彰化鹿港人。彰化縣生員,乙未之役與丘逢甲同倡抗日,失敗潛歸鹿港,自此閉門潛心著述,大正11年(1922)秋,曾遊故國,有《八州遊記》、《八州詩草》記其事。洪繻工詩文,亦有詩話傳世,兼善多體。臺灣省文獻會集結出版套書《洪棄生全集》,含:《寄鶴齋詩集》、《古文集》、《駢文集》、《詩話》、《八洲遊記》、《中東戰紀》、《瀛海偕亡記》等書,詩歌包括各體,題材廣泛。子炎秋曾任立法委員、臺中師範校長等。
【注釋】
1. 殺氣陰風北斗高:意指在北斗星高照的夜晚,突然吹起隱含殺伐之氣的冷風,助長軍旅征戰肅殺的氣氛。
2. 轟轟雷霆殷海濤:本詩指砲火聲響宛如雷霆,轟轟聲響傳至臺灣本島。殷,盛大。
3. 鬨耳:鬨,音ㄏㄨㄥˋ,爭戰之聲盈耳。
4. 煎熬:折磨、焦慮。
5. 滔滔:大水奔流的樣子。
6. 霹靂:迅急的響雷。
7. 讙:喧嘩。
8. 蛟鰲:蛟,能引發洪水的龍;鰲,海中巨龜。
9. 電音:電報。本詩謂清軍小勝,佳音電報傳至。
10. 驛:傳遞公文或電報。
11. 潰卒:打敗仗的士兵。
12. 越日:明日。
13. 撫軍:撫慰軍士。
14. 倭人:中國古代對日本人的稱呼。
15. 依稀:彷彿、不確定。
16. 敗耗:打敗仗的消息。本詩「依稀敗耗人未信」意謂小勝之後,隔天居然打敗仗,人皆不信。
17. 蝟毛:刺蝟的毛,毛呈硬刺狀。本詩謂打敗仗的軍士多如蝟毛。
18. 市中咆喊虎怒號:潰軍登岸卻一副虎威作福的醜惡樣子。
19. 羊一牢:羊的習性怕狼,羊不出牢,是怕狼的緣故。本詩意謂潰軍是一窩「牢羊軍」畏戰怯走。
20. 陳濤之罪千秋指:唐肅宗命房琯(字次律)為宰相,希望能收復長安。房琯以拘泥於使用車戰古法,以二千輛牛車打頭陣,結果被安祿山大敗於陳濤斜,四萬唐軍被殺,史稱「陳濤斜之戰」。本詩作者洪繻以「澎湖失守」比擬「陳濤斜之戰」意在認為皆是因為戰略方法的錯誤,可謂是千秋大罪。
21. 望風奔:即「望風而逃」,指軍士見到敵軍氣勢凌盛,便畏戰而走。
22. 保全首領走而已:潰軍望風而逃,只顧著保全首領的性命。
23. 爭詫:詫,音ㄔㄚˋ,驚訝。
24. 軍不訓練:中國守軍缺少兵藝訓練,畏戰怯走。
25. 歲未月卯日庚午:即光緒21年(1895) 農曆4月7日(歲未月卯日庚午)。
26. 蓬萊海岱:蓬萊,原指中國渤海上三座仙山之一;海岱,原指中國渤海至泰山之間一帶。本詩意指臺灣與澎湖群島。
27. 煙塵:指戰爭所揚起的戰火與塵土。
28. 號泣:臺灣居民的哭泣。
29. 鯨鯢小醜:指兇猛吞食小魚的鯨和鯢,後比喻兇猛殘暴之人。小醜,比喻小人與盜匪。本詩意指日本人。
30. 龍鱗:比喻龍袍。本詩指宛如盜匪的日人意想成為臺灣的統治者。
31. 漢廷元老籌妙策:本詩以「漢廷」借代「清廷」,元老是古代天子的老臣,朝廷年資輩份高的大臣。本詩意謂清廷甲午戰敗,朝中大臣獻策以挽救劣勢。
32. 議和遣使出天津:甲午戰敗,清廷派遣李鴻章與日本進行和平談判、終止戰爭。本詩作者指「議和」為朝廷之「妙策」,實為諷刺。
【延伸閱讀】
1. 許夢青〈聞威海失守又及煙臺書此志感〉,《全臺詩》第拾玖冊。
2. 林豪〈澎湖弔古歌〉,《全臺詩》第玖冊。
3. 李光漢〈後海疆〉(戰澎湖),《全臺詩》第拾貳冊。
(陳鍾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