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怪風吹不息,滿天爛熳1黃金色。哀呼動地聲如雷2,彼此相看面如墨3。戎粧文武帶兵來,奔前直與火鬥力。鏖戰4祝融5夜合圍,火鴉6一出軍皆北7。蚩尤8妖霧9昏蔽天,咫尺10人面不相識。光燄萬丈射星斗,頃刻半空飛霹靂11。丹楹12畫桷13化浮烟,裂瓦崩垣如擲戟14。欲捲銀河倒地流15,倉卒16水龍17無處覓。豈無汲井18與抱甕,一杯究非輿薪敵19。亦有開道折屋梁20,棟宇未下火已逼21。蔓延佛寺連街衢,玉石同歸22焦土黑。烈火方熾人心焚23,家家捆載爭他適24。市井小兒25逞空拳,那禁對面為盜賊26。焦頭爛額27不知痛,出沒黑烟如鬼蜮28。明朝火熄風亦停,滿地唯見瓦與礫。奸商於利競錐刀29,可憐一炬無遺積。蘊利生孽30理或然,何至萬間屋俱赤。人火日火天火災,如此奇禍誠堪惻31。何況洪範五行志32,炎上之兆乃兵革33。果爾劫火將復燃,柳州有書賀不得34。我無其位逢其時,側身焉敢忘修德。巷南巷北多哭聲,寄語長官好矜惜35。水懦36火烈調其平,莫對焦原37空唧唧38。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陳肇興《陶村詩稿‧卷五》,為庚申年(1860)的作品。陳肇興是彰化市人,本詩寫於咸豐10年(1860),當時臺灣整個社會正處於漳泉械鬥的武裝衝突的動盪之中,起因原籍於中國福建的閩南兩大族群(漳州與泉州)居民大量移臺開墾定居,對於土地使用、灌溉水權以及置產建廟等事宜,因彼此利益分配意見不合,而導致雙方發生聚集械鬥的社會民變。在本詩寫作的前一年(咸豐9年,1859)臺北枋寮街(中和)大火引發械鬥,牽連地區甚廣,根據《淡水廳志‧兵燹條》記載:「枋寮街(中和)火,漳泉互鬥,並燒港仔嘴(板橋埔墘),瓦窯(中和與永和交界),加臘仔(臺北西園、東園)等莊,旋而擺街(板橋),芝蘭(士林)一二堡亦鬥,縱毀房屋。」各地的泉州人亦聚集進攻板橋,漳州人林國芳召募義勇民兵抵抗捍衛鄉土。直到咸豐10年(1860)此次漳州泉州械鬥事件才和解收場。
陳肇興本詩〈火炎行〉內容即是描述枋寮街發生大火之初始,以致於引發漳泉械鬥,兵火駭人的慘烈景況,對於火勢之猛烈以及百姓遇火逃難之情形,本詩有極為逼真的摹寫。
【作者】
陳肇興(1831-?)。見〈虎子山歌〉。
【注釋】
1. 爛熳:色彩絢麗。
2. 聲如雷:本詩是描述發生火災時,類似爆炸聲響起。
3. 面如墨:本詩是描述當時現場的民眾臉面被漫天煙火薰黑的樣子。
4. 鏖戰:鏖,音ㄠˊ,激烈的戰鬥。本詩意指由於一場大火,引發漳泉械鬥。
5. 祝融:原指火神,本詩指發生火災。
6. 火鴉:用於戰爭的一種火器。
7. 軍皆北:本詩意指鎮壓民變的官兵反而敗陣。
8. 蚩尤:原指古代傳說的九黎族首領,曾與黃帝戰於逐鹿,被失敗被殺。蚩尤與黃帝征戰時,相傳戰役甚為慘烈,漫天充滿霧氣與兵器廝殺聲響。蚩尤後被指為「惡人」之代名詞。本詩意指引發械鬥的惡民。
9. 妖霧:相傳神話中妖魔常使用霧氣欺敵。本詩指惡民借火災擴大事端,引發械鬥,兵火煙硝漫天。
10. 咫尺:比喻很近的距離。
11. 霹靂:本詩或指用於戰役的槍砲。
12. 丹楹:朱漆塗成的楹柱,比喻華麗的住屋。
13. 畫桷:桷,音ㄐㄩㄝˊ,雕飾華美的方形屋椽。
14. 擲戟:原指拋棄兵器。本詩意謂被砲彈襲擊的屋牆倒塌,其掉落的鋒利瓦片有如被拋的兵器,仍具殺傷力。
15. 欲捲銀河倒地流:本詩意指火勢甚大,直擬以銀河之水才能滅熄。
16. 倉促:匆忙之間。
17. 水龍:救火引水的器具,也稱為「救火機」。
18. 汲井:汲取井水。
19. 一杯究非輿薪敵:原意為「杯水車薪」,意謂如同以一杯水去澆滅一車子薪木所發之大火。比喻力量極小,無濟於事。
20. 開道折屋樑:意謂救火時,欲開闢隔火道,而拆毀屋宇。
21. 棟宇未下火已逼:意指還來不及拆毀屋宇,大火已經蔓延而至。
22. 玉石同歸:比喻無論任何民房或者廟宇,一同被火焚毀。
23. 烈火方熾人心焚:熊熊烈火無法撲救,民眾心急如焚。
24. 家家捆載爭他適:形容民眾急於將家當捆載逃難他方。
25. 市井小兒:意指居住當地的小老百姓。
26. 哪經對面為盜賊:本詩意指載捆家當逃難的民眾,難逃盜賊的搶奪殺戮。
27. 焦頭爛額:原指被火燒傷甚為嚴重,本詩意指市井小民身陷火海犧牲慘重。
28. 鬼蜮:原指害人的鬼怪,本詩指火災。
29. 奸商於利競錐刀:錐刀,小刀,此指逐利。本詩指奸商平時急於掙取蠅頭小利。
30. 蘊利生孽:本詩意指原籍漳州與泉州兩大族群的民眾,因各自的利益而械鬥,於是引發災害。
31. 惻:憐憫。
32. 洪範五行志:〈洪範〉是《尚書》中〈周書〉的重要篇章。《尚書》是儒家經典,主要內容記載堯舜至春秋秦穆公時期,是中國古代歷史和政治思想的重要文獻。〈洪範〉篇有五行志,記載五行之性質與災異有關。
33. 炎上之兆乃兵革:炎上,指火焰向上。《尚書‧周書‧洪範》記載:「火曰炎上。」兵革,指戰爭。本詩指漳泉械鬥引發戰火。
34. 柳州有書賀不得:唐代柳宗元曾寫過〈賀進士王參元失火書〉一文,文中對於進士王參元家中失火,以道家思想勸慰朋友,表達同情與慰問。本詩雖以典故為依據,然而當火災大難真正降臨時,卻感受不到任何慰藉。
35. 矜惜:猶言珍惜。
36. 水懦:水的性質柔軟。
37. 焦原:火災或戰火的現場。
38. 唧唧:嘆息聲。
【延伸閱讀】
1. 李逢時〈六月廿七日臺江火災〉,《全臺詩》第玖冊。
2. 洪繻〈清潔行〉,《全臺詩》第拾柒冊。
3. 鄭貽林〈鹿港街失火〉,《全臺詩》第拾參冊。
(陳鍾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