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醜威名浪假借1,嘯聚綠林2據彰化。誰添之翼凶咥人3,罟獲森羅罪不赦4。去年咆哮半線城5,負隅走險無敢攖6。鶴翁寢皮7而遇害,圍獵久勞吳子兵8。鼠輩狐群9恃其猛,耽耽逐逐10逞又逞11。無知妄想稱山君12,馴擾百般死不省13。一貴難為鴨母王14,爽文逐鹿15終敗忘。陳辦16鴟張復繼起17,豺狼當道18難屈指。此尤卓卓戇中雄19,藐爾跳梁等豚豕20。名超虎觀來孝公21,堂堂豸史22籌帷中23。羽翼三千奮鵝鸛24,爪牙十萬飛羆熊25。逢逢喧天振鼉鼓26,直探虎穴擒戇虎27。卞莊打虎28說當年,袒裼暴虎叔于田29。晉人馮婦善搏虎30,紛紛俱以伏虎傳。而今搖尾甘授首31,深山難作逋逃藪32。笑爾蚩蚩枉脅從33,畫虎不成反類狗34。
【題解】
本詩為七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伍冊。清同治元年(1862)臺灣發生戴潮春的大型民變事件。林日晟,四塊厝莊人,性粗率,綽號「戇虎晟」。戴案發生之時,林日晟起兵自稱「大元帥」。同治3年(1864)戴潮春後事敗被殺,林日晟猶頑抗。同治4年(1865)正月,陸路提督林文察偕其弟副將林文明,遊擊王世清移師取大甲,又進攻四塊厝。日晟自大甲敗後,遁歸四塊厝,全力拒戰,失利,最後自焚而死。戴案發生雖然是反清抗爭事件,但整個過程中有很濃的分類意識存在,並受道咸間分類械鬥之影響,主事者間關係錯綜複雜。本詩成詩時間應在同治四年「林日成自殺」之後。陳維英本詩中最主要反映官民抗爭,民不自量力,朱一貴、林爽文、陳辦等歷史殷鑑不遠,並多用「伏虎」典故,諷刺「林日成」其勢不足以成事。
【作者】
陳維英(1811-1869)。見〈癸丑(1853)八月八日,會匪激成分類,蔓延百里,誠可哀也二首〉。
【注釋】
1. 小醜威名浪假借:小醜,稱小人、盜匪等;假借,憑借、借助。
2. 嘯聚綠林:嘯聚,呼嘯聚集。多指盜匪或賊寇以呼嘯聲聚眾集合;綠林,西漢末年,王匡等人曾率饑民聚居在綠林山一帶對抗官府。見《後漢書‧劉玄傳》。後遂用來泛指聚集山林間反抗官府或搶劫財物的集團。
3. 誰添之翼凶咥人:添之翼,為惡人助勢;咥,咬。廣雅疏證˙卷三下˙釋詁「咥,齧也。」。
4. 罟獲森羅罪不赦:罟,網的總稱。《廣雅疏證‧釋器》:「罔謂之罟。」;森羅,多而整齊的排列在眼前;罪不赦,形容罪大惡極,不可饒恕。
5. 去年咆哮半線城:咆哮,形容人在激怒時的吼叫;毫無顧忌、恣意的大吵大鬧;彰化舊稱半線,半線城即彰化城。
6. 負隅走險無敢攖:負隅,負隅頑抗依恃險要的地勢,做頑強的抵抗;走險,鋌而走險,在窮途末路或受逼迫時採取冒險行動或不正當的行為。或作「挺而走險」;無敢攖,攖,ㄧㄥ觸犯、挨近。《孟子‧盡心下》:「虎負嵎,莫之敢攖。」。
7. 寢皮:寢皮,把皮剝下來當寢具睡。寢皮食肉形容憤恨到極點。
8. 圍獵久勞吳子兵:圍獵,合圍而獵。此指捕捉;吳子兵,書名。戰國衛吳起著。一卷,或作三卷。為古兵書之一。分為說國、料敵、治兵、論將、變化、勵士六篇。
9. 鼠輩狐群:小人,狐群狗黨比喻相互勾結、為非作歹的人。
10. 耽耽逐逐:耽耽,帶有企圖意味的注視。比喻有野心;逐逐,跟隨。
11. 逞又逞:逞,放縱、任意行事。指殘民以逞,殘害人民以自快。
12. 山君:老虎。古時以虎為山獸之長,故稱為「山君」。《駢雅‧釋獸》:「山君,虎也。」。
13. 百般死不省:不省,不知道、不瞭解。到死也不醒悟。
14. 一貴難為鴨母王:一貴,朱一貴;鴨母王,朱一貴曾靠養鴨為生,所以被稱為「鴨母王」。
15. 爽文逐鹿:爽文,林爽文;逐鹿,語本《史記‧淮陰侯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鹿為獵取的對象,比喻帝位,逐鹿意指爭奪政權。
16. 陳辦:嘉義人(李李《臺灣陳辦歌研究》,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論文,1983。)
17. 鴟張復繼起:鴟ㄔ,鴟鳥張翼,伺機獵物。鴟張,形容凶殘之人伺機奪取;復繼起:指「張丙事件」。
18. 豺狼當道:比喻奸人掌握大權,專斷橫行。
19. 此尤卓卓戇中雄:卓卓錚錚,突出、不凡;戇,音ㄓㄨㄤˋ,痴愚、急躁、剛直。荀子˙大略:「悍戇好鬥,似勇而非。」
20. 藐爾跳梁等豚豕:跳梁,比喻叛亂者猖獗跋扈,蠻橫霸道的樣子;等豚豕,豕貪食,因用以比喻貪婪。
21. 孝公:秦孝公戰國時秦君,名渠梁。任用商鞅為相,變法改制,布惠政,恤孤寡,招戰士,明功賞,行之十年,國勢大振,在位二十四年而卒。
22. 豸史:豸,古代傳說中的異獸。形似牛,一說似羊,獨角,能分辨曲直,見人打鬥時,會用角觸理虧的人。《文選‧司馬相如‧上林賦》:「椎蜚廉,弄獬豸。」或作「解廌」、「獬廌」。豸史,執法之官吏。
23. 籌帷中:運籌帷幄;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24. 羽翼三千奮鵝鸛:羽翼三千,指軍隊;鵝鸛,音ㄜˊ ㄍㄨㄢˋ,一種古代軍陣。《文選‧東京賦》:「火列具舉,武士星敷,鵝鸛、魚麗、箕張、翼舒。」
25. 爪牙十萬飛羆熊:爪牙,比喻勇士;熊羆之士,比喻勇敢善戰的將士。
26. 鼉鼓:音ㄊㄨㄛˊ ㄍㄨˇ,用鼉皮製成的鼓。指戰鼓。
27. 直探虎穴擒戇虎:虎穴,指賊人的巢穴;戇虎,戇虎晟,即林日晟。
28. 卞莊打虎:卞莊,人名,指春秋時代勇士卞莊子。《幼學瓊林》卷四,鳥獸類:「卞莊勇能擒兩虎。」。
29. 袒裼暴虎叔于田:袒裼,脫去外衣,露出裡衣;暴虎,暴,徒手搏鬥。馮,徒步渡河。暴虎馮河指空手與虎搏鬥,不靠舟船渡河。語本《詩經‧小雅‧小旻》:「不敢暴虎,不敢馮河。」比喻人有勇而無謀;叔于田,詩經鄭風的篇名。共三章。根據詩序:「叔于田,刺莊公也。」或謂共叔段不義而得眾,國人愛之,而作此詩。首章二句為:「叔于田,巷無居人。」
30. 晉人馮婦善搏虎:馮婦,人名。春秋晉人。善搏虎,改行後又重操舊業。後遂稱勇猛或凶狠的人為「馮婦」。
31. 而今搖尾甘授首:搖尾,卑躬屈膝、巴結討好的樣子;授首,被殺或滅亡。戰國策˙秦策四:「秦楚合而為一,臨以韓,韓必授首。」。
32. 逋逃藪:罪犯逃亡時躲藏的巢窟。《世說新語‧假譎》:「陶公自上流來,赴蘇峻之難,令誅庾公」句下劉孝標˙注引晉陽秋曰:「而峻擁兵近甸,為逋逃藪。」。
33. 笑爾蚩蚩枉脅從:蚩蚩,喧擾紛亂的樣子;脅從,被迫而相從。
34. 畫虎不成反類狗:描繪老虎的樣子卻畫得不像,反倒畫成一條威猛盡失的狗。語出《後漢書‧馬援傳》:「效季良不得,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比喻人好高騖遠,但能力不足,仿效失真,變得不倫不類。
【延伸閱讀】
1. 趙翼〈軍中擒逆首林爽文檻送過泉紀事〉,《全臺詩》第參冊。
2. 張湄〈臺灣雜感〉四首之四,《全臺詩》第貳冊。
3. 吳德功〈遊白沙莊遇故人話時事有感〉,《全臺詩》第拾冊。
(邵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