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紀風雲生不測1,歐洲大陸天昏黑。霹靂一聲震全球,淒風慘雨滿西域。塞亞2無端起陰謀,墺匈皇子3遭襲殛。慘烈禍機隱伏生,爆然一發及列國。法為同盟欲助俄,英因協約乃拒德。更有黑山4比利時,蕞爾小邦5亦戮力6。德墺7同仇禦列邦,貔貅百萬8戰南北。砲煙彈雨漫空迷,望氣而全軍皆墨9。快槍密密列成林,榴彈紛紛難避匿。砲聲震動天地驚,日月山川皆變色。德獨奮勇圍巴黎,英率聯軍圖復克。法移政府南方都10,俄催大軍東普11迫。四郊多壘12里衛柔,敵兵包圍山野塞。可憐比國將滅亡,京城兩陷王跡熄。八國戰爭未幾時,鋒鏑13死亡數萬億。屍骸纍纍積成邱,蠅吶蛄嘬狐狸食14。更看艦隊集西洋,波羅北海日遊弋15。砲火交加大海中,沉屍一切付流淢。復有新製飛行機,升騰恰似鳥張翼。爆彈擲下城郭灰,血肉橫飛更可惻。群雄並起八月秋,攻城掠地無休息。古來爭戰亦時常,塗炭生靈此為極。嗟嗟16列強相戕賊17,所失豈能償所得。那獲仲裁美利堅,和平會議18安社稷(時美國尚未參戰,故云)。昊天何不懌19,降此大兵役。困苦過荒年,死亡甚癘疫20。浩劫數難逃,歐洲慘竟獲。塞爾起禍端,墺匈興師責。強俄欲保全,勁德宣戰白。法國實踐盟,英人善伺隙21。黑山比利時,同情呼將伯。八國決雄雌,務期土地闢。戰士千萬人,不厭衽金革22。列陣對交鋒,槍彈相擊射。鏖戰鬥方酣,為營步步迫。巨砲發開花,三軍盡辟易23。腥血遍地流,屍骸滿山積。更看大海中,弋遊盡艦舶。砲火相交加,沉沒數千百。僵屍24海面浮,流水盡成赤。傷哉飛行機,空中炸彈擲。市街一切焚,何嘗分玉石。哀哉鐵網條,電流永朝夕。生氣善吸收,一觸渺魂魄。戰具日精良,非同古劍戟。殺人亂如麻,生靈甚可惜。際此大戰爭,補救將何策。悔禍冀天心,平和方可畫。歐洲列國稱強悍,妒忌猜嫌各衛扞25。倏然26一旦起干戈27,百萬生靈皆塗炭。塞爾無端種禍胎,墺匈皇子豈凡才。越國過都遭暗殺,惹得彌天大禍來。俄為袒塞德袒墺,宣戰軍書頃刻到。踐俄盟約法與英,比黑二邦同鼓譟。伯林遽發百萬兵,侵入比國陷都城。進攻巴黎重圍困,三國聯軍力抗衡。君不見炮火交加勢猛烈,山野溝渠流人血。飛機到處下爆彈,城郭營臺皆破裂。又不見艦隊爭衡大海中,砲聲轟烈霧迷空。塞滿屍骸浮水面,隨波逐浪色流紅。八國同時決勝負,亙古以來未曾有。況兼武器日精良,傷殘殺戮是誰咎28。戰爭影響及全球,日月無光鬼神愁。勸君莫羨封侯事,一將成功萬命休。(按是役自壬子(1912)起,至丙辰(1916)止,戰爭閱五年之久。後參戰至廿餘國,死傷數千萬人,為開闢以來所未有,誠浩劫也。)
【題解】
本詩為歌行體,收入陳錫如《留鴻軒詩文集》。本詩說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慘烈戰況。當時臺灣屬於日本統治,日本是參與英、法、俄為首的協約國陣營。並且在時年8月進攻德國在中國的山東殖民地青島,獲得勝利。此詩作先說明一次大戰的經過,接著陳述戰爭的殘酷傷亡前所未見,最後說明君王發動戰爭為了自身的利益,卻忘了百姓生靈塗炭。此作以以古代歌行體來描述現代戰爭的砲火激戰,卻不忘最後奉勸世人不要輕啟戰端,導致國破家亡的結果,頗令人深思。詩作中對於各國參戰的動機也著力頗深,可見陳錫如對於當時各國的外交政局相當清楚,可見日治時期的傳統知識份子亦多注意國際局勢,關懷人道精神的現象。
【作者】
陳錫如(1866-1928),本名天賜,字鍾靈,別號近市居士,晚號紫髯翁,澎湖馬公人。科舉失利後潛心於文學,日人統治初期推辭澎湖廳參事的職位,甚至遠赴中國參與二次革命,失敗返澎後,致力於教育後進。曾先後創立主持澎湖詩社(1911)、西瀛吟社、留鴻軒書房、旗津吟社(1920)、蓮社(1925)、小瀛吟社(1926)、苓洲吟社(1927)等,終其一生致力於漢學、女學之推廣。桃李滿天下,弟子除陳皆興、王天賞外,尚有蔡旨禪、蔡月華、蔡錦雲等女詩人,著作則有女弟子為其刊行的《留鴻軒詩文集》。
【注釋】
1. 廿紀風雲生不測:指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於1914年7月28日至1918年11月11日間,主要發生在歐洲但波及到全世界的世界大戰。當時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捲入這場戰爭。由於主要戰場在歐洲,故中文又常稱為「歐戰」。
2. 塞亞:指塞爾維亞。1914年6月28日,塞爾維亞族學生普林西普,在波士尼亞首府塞拉耶佛開槍打死奧匈帝國王位繼承人斐迪南大公。塞拉耶佛暗殺事件引起了一系列強烈反應,最終演變成全面戰爭。
3. 墺匈皇子:指奧匈帝國王位繼承人斐迪南大公。
4. 黑山:指蒙特內哥羅(Montenegro),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蒙特內哥羅加入了協約國以協助盟友塞爾維亞,隨即被奧匈帝國侵略。在前兩次入侵中,蒙特內哥羅成功抵禦了奧匈帝國的軍隊,但在1916年1月的第三次入侵中,蒙特內哥羅被奧匈帝國完全佔領。尼古拉一世逃亡至義大利、法國。1918年,塞爾維亞等協約國的軍隊解放蒙特內哥羅。
5. 蕞爾小邦:蕞爾,很小的樣子。蕞爾小邦,指小國家。
6. 戮力:合力、努力。
7. 德墺:指德意志帝國與奧匈帝國的同盟。
8. 貔貅百萬:比喻勇猛的將士。
9. 全軍皆墨:全部軍隊皆敗。
10. 法移政府南方都:指德軍進逼巴黎,法國政府遷移到南方的波爾多。
11. 東普:東普魯士。
12. 四郊多壘:壘:營壘。敵軍四面逼近,形勢危急。也比喻競爭的對手多。
13. 鋒鏑:刀刃和箭鏃,用為兵器的通稱。或稱為「鋒鍉」、「鋒鏃」。
14. 蠅吶蛄嘬狐狸食:此句從《孟子》:「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轉化而來。嘬,叮、咬。
15. 遊弋:巡邏。
16. 嗟嗟:表悲嘆的語氣詞。
17. 戕賊:殘害。
18. 和平會議:戰後各國於巴黎凡爾賽宮召開和議,稱為「巴黎和平會議」(簡稱巴黎和會)。
19. 不懌:不悅、不愉快。
20. 癘疫:疫癘,瘟疫。
21. 伺隙:偵察可趁的機會。
22. 衽金革:睡臥刀劍甲冑,即枕戈待旦。
23. 辟易:退縮。
24. 僵屍:指戰死的士兵屍體。
25. 衛扞:扞衛,保衛。
26. 倏然:突然、忽然。
27. 干戈:戰爭,指第一次世界大戰。
28. 咎:錯誤。
【延伸閱讀】
1. 蔡香禪〈歐洲大戰爭〉,《旨禪詩畫集》。
(王嘉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