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逢逢1擂大鼓,蒼天蒼天淚如雨,倭人竟割臺灣去2。當初版圖入天府3,天威遠及日出處4。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殺5蓬蒿6來此土。糖霜茗雪7千億樹,歲課金錢無萬數。天胡棄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虜8。眈眈9無厭彼碩鼠10,民則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誰三戶楚,何況閩粵百萬戶。成敗利鈍非所睹,人人效死誓死拒。萬眾一心誰敢侮,一聲拔劍起擊柱11。今日之事無他語,有不從者手刃汝。堂堂藍旗立黃虎12,傾城擁觀空巷舞。黃金斗大印繫組13,直將總統呼巡撫14,今日之政民為主15。臺南臺北固吾圉16,不許雷池越一步。海城五月風怒號,飛來金翅17三百艘,追逐巨艦來如潮。前者上岸雄虎彪,後者奪關飛猿猱18。村田之銃19備前刀20,當輒披靡血杵漂21。神焦鬼爛城門燒,誰與戰守誰能逃。一輪紅日22當空高,千家白旗隨風飄。搢紳耆老相招邀,夾跪路旁俯折腰。紅纓竹冠23盤錦絛24,青絲辮髮垂雲髾25。跪捧銀盤茶與糕,綠沉之瓜紫蒲桃。將軍遠來無乃勞,降民敬為將軍犒26。將軍曰來呼汝曹,汝我黃種原同胞。延平郡王27人中豪,實闢此土來分茅28。今日還我天所教,國家仁聖如唐堯。撫汝育汝殊黎苗29,安汝家室毋譊譊30。將軍徐行塵不囂,萬馬入城風蕭蕭。嗚呼將軍非天驕31,王師威德無不包。我輩生死將軍操,敢不歸依明聖朝。噫嚱吁32,悲乎哉,汝全臺,昨何忠勇今何怯,萬事反覆隨轉睫33。平時戰守無豫備34,曰忠曰義何所恃。
【題解】
本詩為樂府詩,收入黃遵憲《人間境廬草》。黃遵憲對於臺灣割於日本極為悲憤。然對於臺灣抗日力量漸弱與後來臺民順從日本統治的事實卻不能認同。但事實上臺灣在初期抗日的情況是相當激烈,臺灣民眾也透過不同的方式表達對日本殖民的不滿。因此此詩有些過激,但對比當時晚清許多知識份子,黃遵憲仍是對臺事相當關心,此作也為反映中國士子對臺灣割讓心情的代表作之一。
詩作可以分成三部分。從城頭逢逢擂大鼓到不許雷池越一步,說明臺灣民主國為何會成立,臺灣人民抗日的決心與唐景崧任臺灣民主國總統一事,此為第一部分。第二部分日軍攻臺,情勢急轉直下,從海城五月風怒號到降民敬為將軍犒說明日軍攻佔全臺,臺灣人民投降日軍,成為順民的經過。第三部分說明日人將鄭成功的日本血統強調出來,並扭轉史觀說明臺灣原本就為日本所有的經過。最後總結臺灣失敗的原因在於戰守無備,導致敗因。
【作者】
黃遵憲(1848-1905),字公度,別號人境廬主人,生於廣東嘉應州。晚清詩人,外交家、政治家、教育家。1876年中舉人。1877年隨何如璋東渡,出使日本,在任期間,積極就琉球問題同日本交涉。後又前往美國、英國、新加坡等地任外交官。駐外期間,他留心觀察所在國的事物,認為中國要革新自強,必須傚法日本維新變法。撰寫《日本國志》,全書共四十卷,五十餘萬字,詳細論述日本變革的經過及其得失,藉以提出中國改革的主張。1882年,調任駐美國舊金山總領事。當時美國借故逮捕大批華僑入獄,黃遵憲到監獄探望華僑,叫隨從丈量監獄。美官員無詞以對,只得釋放華僑。1894年回國。1895年出任湖南按察使,在巡撫陳寶箴的支持下宣傳維新變法。光緒24年(1898)8月,被任命為出使日本大臣。戊戌變法失敗後,被清政府列為「從嚴懲辦」的維新亂黨,但由於外國駐華公使等干預,清政府允許黃遵憲辭職還鄉。1905年3月28日,病逝於故鄉,終年五十八歲。
【注釋】
1. 逢逢:狀聲詞。形容鼓聲。
2. 割臺灣去:指馬關條約,日本割據臺灣。
3. 天府:指朝廷。
4. 日出處:指東瀛日本。
5. 艾殺:斬割;芟除。
6. 蓬蒿:蓬、蒿,皆野草名。蓬蒿,借指野地。艾殺蓬篙指披荊斬棘。
7. 糖霜茗雪:冰糖,亦稱為「蔗霜」。茗雪,指茶。糖茶均為臺灣名產。
8. 仇虜:指被俘的敵人,指稱日軍。
9. 眈眈:眼睛向下注視。
10. 碩鼠:《詩經‧魏風》。根據詩序:「碩鼠,刺重斂也。」首章二句為:「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此指日本殖民官員。
11. 擊柱:刺柱。
12. 藍旗立黃虎:指臺灣民主國國旗,藍地黃虎旗。
13. 印繫組:指臺灣民主國總統官印,「臺灣民主國總統之印」。
14. 巡撫:指臺灣巡撫唐景崧,後任臺灣民主國總統。
15. 民為主:指成立臺灣民主國之事。
16. 圉:邊境。
17. 金翅:傳說中的鳥名。此代稱日戰艦。
18. 猿猱:泛指猿猴。指日軍攻勢如猿猴一般敏捷。
19. 村田之銃:指村田步槍,是日本研發的步槍,由薩摩藩(鹿兒島縣)陸軍槍械火砲專家村田經芳少將,以法國M80 M1874步槍為藍本設計出來的步槍。也是日本明治維新後第一種國產制式槍械。有十三年式、十八年式、十六年式等槍型。
20. 備前刀:指日本岡山「備前刀」。日本岡山古時被稱作「備前」地區,所以岡山著名的特產日本刀,就叫「備前刀」。「備前刀」就是略帶弧形的傳統日本長刀,從日本鐮倉時代開始成名,距今將近千年。「備前刀」被日本政府指定為國寶。
21. 血杵漂:典出「血流漂杵」,指殺人很多,所流的血足以浮起木杵。形容戰場上殺戮的慘酷。
22. 一輪紅日:雙關語,指強盛的日本軍隊。
23. 紅纓竹冠:指日本軍隊禮帽。
24. 錦絛:絛,音ㄊㄠ。用錦線絲編成的繩帶。
25. 雲髾:髾,音ㄕㄠ。如雲般的髮梢。
26. 犒:慰勞。
27. 延平郡王:指鄭成功。
28. 分茅:指分茅裂土,受于土地權力。
29. 黎苗:指臺灣百姓。
30. 譊譊:譊,音ㄋㄠˊ。怒叫聲。
31. 天驕:比喻其強盛,好似天所驕縱。
32. 噫戲吁:驚嘆聲。
33. 轉睫:眨眼。時間短促。
34. 豫備:事先準備。亦作「預備」。
【延伸閱讀】
1. 黃遵憲〈馬關紀事〉,《人間境廬草》。
(王嘉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