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1水泱泱,西海2水茫茫。海隅3十萬家,乃在水中央。問水何自來,來自熬鹽4場。鹽場亦何益,徒以充上供5。合貲6作鹽戶,傾家受鹽甿7。民為鹽貧瘠,官為鹽富商。時無蜃蛤8利,人有魚鱉殃9。鹽田百千頃,聚土海生桑10。有人收海市11,無人濬海塘12。濁流出山谷,汎濫齊屋梁。嗷嗷13澤中雁,誰開洛口倉14。水害方竭蹶15,水租16乃披猖17。有田乏水潤,到處徵水糧18。云欲修水道,頓增十倍強。納輸19或濡滯20,抄沒21甚鋃鐺22。下戶23封衣物,上戶24封屋房。水利民所有,乃為官所攘25。峨峨26水租府,乃是東洋莊。纍纍27水租金,乃充東洋囊28。年來水洊29至,災黎30溢四方。食魚思建業,飲水思武昌31。
【題解】
本詩為五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拾柒冊。日治時期,鹿港辜顯榮、許來等人向臺灣總督府申請成立「株式會社」,共開闢了450多甲的鹽田,大正3年(1914)時,一度成為全臺最大的鹽場,昭和16年(1941)被臺灣製鹽株式會社強制收購。鹿港鹽場的先天環境欠佳,北有洋子厝溪,南有鹿港溪,導致沿岸海水被沖淡,還造成外灘淤積嚴重,淤積地勢比鹽場高,更造成鹽場取水困難。為解決給水問題,曾在昭和13年(1938)試圖用水泥管接海水進來,但沒有完工。本詩藉由鹽田發生水患災情,控訴日本人一味要求農民於海濱開闢鹽田,卻堵塞出海河道,以至釀成潦患,詩中還控訴日本人掌控鹽農經濟生殺大權,以「實行小組合」(即水利會)徵收水租的名義進行二度剝削,當水患一來,日人沒有損失,鹽農卻付出更為慘重的代價,還不如過去的清貧日子。
【作者】
洪繻(1866-1929)。見〈澎湖失守紀事〉。
【注釋】
1. 東山:此謂八卦山台地,洋子厝溪、鹿港溪皆屬濁水溪河域。
2. 西海:指臺灣海峽。
3. 海隅:隅,音ㄩˊ。指沿海偏遠之地。
4. 熬鹽:提煉鹽,古法將鹵水注入容器內熬煮以製鹽。
5. 充上供:充,代替。上供,供應達官貴人所需,意指供應日本人的民生內需。
6. 合貲:貲,音ㄗ,財貨,通「資」。合貲,共同出資,合夥。
7. 鹽甿:甿,音ㄇㄥˊ,農民。此謂單純無知的鹽農。
8. 蜃蛤:音ㄕㄣˋ ㄍㄜˊ,大蚌,相傳蜃蛤吐出來的氣,會幻化成樓閣。此謂鹽農並未獲得日人所保證的利潤。
9. 魚鱉殃:魚和鱉皆為水中生物,故指人民遭受水患之災。
10. 海生桑:海邊的鹽土變成一處處鹽田,景象之差異令人有滄海桑田之感。
11. 收海市:等著收取製鹽的市場利潤。
12. 濬海塘:濬,音ㄐㄩㄣˋ,疏通或鑿深水道。海塘,濱海地區防禦潮患的堤防。
13. 嗷嗷:音ㄠˊ,哀號聲。
14. 洛口倉:隋唐時期有天下第一糧倉之稱,可容納糧食2400萬石,又稱興洛倉,建於隋大業2年(606),位於今鄭州鞏義河洛鎮七里鋪村以東的黃土嶺上。
15. 竭蹶:音ㄐㄧㄝˊ ㄐㄩㄝˊ,原指力有未逮,此謂水患稍歇。
16. 水租:官方為確保水源充足與穩定,不至於影響農業政策的推行,組成埤圳組合,積極介入水利支配,強迫農民義務勞動,以稻穀繳交會費,即水租,配合輪作,引發不滿。
17. 披猖:即猖披,恣意胡為,狂妄偏邪。
18. 水糧:即水租或水粟,古代農民繳納水租,乃經核計之後,以稻榖繳納,又稱水租穀。
19. 納輸:此指鹽農須即刻繳納、供輸水租給日方。
20. 濡滯:音ㄖㄨˊ ㄓˋ,遲留、停滯。
21. 抄沒:搜查、沒收。
22. 鋃鐺:音ㄌㄤˊ ㄉㄤ,指鐵鎖、鐵鏈之物。意謂日方執行徵收水租任務,非常嚴峻,強行收取,或直接逮補。
23. 下戶:貧困之家。
24. 上戶:富裕之家。
25. 攘:音ㄖㄤˊ,侵奪。
26. 峨峨:高聳的樣子。
27. 纍纍:音ㄌㄟˊ,繁多的樣子。
28. 囊:口袋。
29. 洊:洊,音ㄐㄧㄢˋ,再次。
30. 災黎:災民。
31. 食魚思建業,飲水思武昌:原語出自〈吳孫皓初童謠〉歌詞:「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建業即南京,三國吳孫權遷都至此,勵精圖治,建立吳國基業,孫皓時代又遷都到武昌,國政空轉,引發民怨。此歌謠原意在抒發吳國百姓的不滿,即使孫權時代在建業窮得只剩水可喝,但日子過得很踏實,孫皓時代在武昌雖有肥美的魚可烹煮,但苛政猛於虎,讓人民不聊生。此處用來反諷過去未開發鹽田時,生活雖然貧苦,但沒有大水患危及生命,現在雖然開發鹽田有利可圖,但因為疏濬工程的配套措施不當,人民反而禍福相倚,樂極生悲。
【延伸閱讀】
1. 洪繻〈紀災行〉,《全臺詩》第拾柒冊。
2. 鄭鵬雲〈家居水患書感〉,《全臺詩》第拾肆冊。
3. 許夢青〈災民嘆〉,《全臺詩》第拾玖冊。
(王惠鈴)